风雨飘摇,玲珑浮塔

风雨飘摇,玲珑浮塔
分类:武侠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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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九泽掀起狂波巨澜,惊涛骇浪,那人带着泽水幻化的千军万马从海天相接一线呼啸而来,骑在鲲鹏巨兽之上,直直悬于玲珑塔第八面。他目光阴寒,凝视着第八面供奉的巫祖后土,阴恻恻地道:“姑射,我回来了——带着海神之力,你一定没想到吧?”曾经那个被你踩在脚下视若尘泥的长佑族少年,竟会有这样的一天。风雨卷着怒涛灌入飘摇的玲珑塔。女祭司司音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我们输了。”海水汹涌而入,玲珑塔中的巫族人被泽水幻出的兵将逼迫得纷纷跳入水中,那人一袭黑衣,头发一直垂至脚底,来到司音面前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坚定道:“我要招姑射回来。”司音霍然一惊,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即翼,姑射被打入大荒之泽,需在七月七日内打散至爱之人的魂魄作引方能归来,你——”“那么,就打散我的魂魄。”风吹起他的衣袍,他的发丝在风中飘荡,语气坚定。“我要她回来。”姑射,他那么爱的姑射。一司音俯身跪在即翼脚下,始终不敢开口。汹涌的海水已经退去,巫族人死伤无数,连帝司昭陵都被关入底面海牢内。而始作俑者唯一心念的事竟是让帝后姑射归来。“你不肯?”即翼声音淡漠,却一下猜中她心中所想,“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连你都不肯救她?”司音微闭双眼:他不懂,没有人比她更想姑射回来,然而她却不能。在即翼用灭掉巫族威胁司音后,司音终于抬眼望着他:“即翼,是你亲自将她打入大荒之泽,你竟不记得了吗?”二云泽没有陆地,只有九泽海水接天,九泽之上,只有昆仑墟一座浮山,昆仑墟上有一种充满灵力的植物叫泽兰。数万年前巫祖后土发现通过泽兰献祭获得巫灵的方法,并第一次得到了海神之力。后土通过神力建造了万仞高的八面玲珑浮塔,并以玲珑浮塔为中心将天下划为九泽,将整个巫族从昆仑墟迁入玲珑塔内,建立中容国。从那时起,历代巫族人开始统御云泽。巫族只需在四月十二日从玲珑塔内部登上九万阶梯献祭即可获得灵力,而其余各族则需要从塔外冒着被风浪卷入深海的危险登上玲珑塔第八面献祭,方能得到上苍赐予的灵力。越早献祭的人,越有可能获得高深的灵力,是以巫族向来灵力最高。而那年的四月十二,即翼是唯一一个登顶玲珑浮塔第八面的人。那年的风浪几乎是前所未见的,整个玲珑塔都陷入飘摇,连祭司都御起灵力维持玲珑塔的稳定。雷电交加的海浪卷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献祭的人。姑射向来喜欢悲天悯人,她从幻镜里望着这番景象,不觉微叹:“看来今年的四月十二,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丧命。”昭陵却将她抱在怀里:“既然想获得灵力,自然要付出代价,你就不要白操心了。”昭陵是帝司,姑射则年纪轻轻凭借一身极高的巫术身居巫姑之位,昭陵早已下聘,不过数月就会娶姑射为帝后。她看到姑射的目光定在了幻镜上——那个少年在海浪和大雨的冲刷中凭借一柄匕首竟然攀爬到了浮塔第七面。姑射对他十分感兴趣:“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爬上来了。”然而海浪却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愈加昏暗,一道雷横空劈在少年头顶,那少年似是被劈中直直栽了下去。“哎——”姑射叹了一声,望着海面上漂浮着的密集的尸体和泽兰,还有前来救人的玄龟飞鱼说,“比起他们,我们获得灵力实在太简单了。”不多时,姑射望着幻镜惊讶地喊了一声:“呀!他又上来了。”幻镜中少年一身黑衣,额头青筋暴起,僵直着背死死咬牙攀附在第七面墙上,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司音却能看出来,他的力气已经越来越小。黑暗降临,姑射用巫术向外捏了一盏飘灯为少年照明。玲珑塔下海底的客栈亦聚集了许多人仰望着少年暗暗替他加油。然而少年又一次被风浪卷走。第五次,第六次……少年的力气越来越微弱。直到东方渐白,少年再次跌落浮塔,昭陵似是松了一口气般:“没时间了,四月十二日将过。”姑射忽地化作一道白光,司音从幻镜内看到姑射骑着比翼鸟将少年从半空接住,将他送上浮塔第七面。少年只感觉到身子在虚空中仿佛被什么托住,那女子的容貌只是惊鸿一瞥,只听到温柔的声音:“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要自己爬上去才有机会获得至高灵力。”在东方第一道光洒在海面上时,少年终于爬上了玲珑塔第八面。三即翼获得了海神之力,天下间唯有姑射才能教导他。再次见到姑射的第一眼,即翼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虽然众所周知她已经跟帝司订了婚约。姑射一袭白衣来到他面前,仿佛高不可攀的仙女,沉静而婉约,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是我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难怪会被海神之力选中。”他整个人在她的话语里沉溺,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他炙热的目光泄露他内心赤裸的情愫,更怕他浮草般卑贱的地位表露出一颗真心是对她的亵渎。她将他带入玲珑塔,教他如何控制力量,教他阅读巫族的文字,教他运用巫灵。他崇拜而爱慕这个聪慧而善良的女子,急迫地想得到她的认可,所以学得非常认真。某次修习中他忽然觉得力量失控,整个玲珑塔登时震动起来,在滔天海浪中,姑射怕他震毁玲珑塔,急忙召唤出比翼鸟将他带往九天。九天之上,姑射轻轻从背后环抱住他,他听到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就是这样,慢慢放松,慢慢地将灵力撤掉。”海面渐渐平息下来,姑射全身都被卷起的海水打湿,透过衣衫几乎能看到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他的脸颊倏然发烫,姑射却很快将他们二人的衣服都用灵力烘干。即翼掩盖住自己的不安,内疚道:“我又差点闯祸了。”姑射微笑安慰他:“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你这次不是及时收住力量了吗?放心吧,你会越来越好的。”他们乘比翼鸟折返,他忽然间明白什么叫比翼双飞,海面上许多人乘着玄龟出来晒太阳,看到他们二人便惊呼尖叫起来,惊动了玲珑塔内的巫族人,于是众目睽睽,姑射带着他落到玲珑塔上。“帝司——”昭陵却等在那里,即翼立刻跪了下去,昭陵望着他们二人笑了一笑:“很好。”说完便甩袖离去。姑射将他扶起来,淡淡道:“不必理他。”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虽然身上系着与帝司的婚约,姑射从来没有爱过他,难怪她偶尔会露出疲惫而无奈的神思。在姑射又一次神色恍惚时,即翼将她拉入海底。他编织了一个结界将他们二人置入其中,一直潜入万丈深海中。姑射没有这样深的灵力,从未潜入如此深的海底,从未见过如此五彩斑斓的世界。他终于看到她露出璀璨而明亮的笑容,深海有蜿蜒的山脉、赤红的珊瑚和各种各样的鱼从他们二人面前游过。他指了指头顶,姑射便抬头去看,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色——碧波海水上竟能看到一弯明月和万千星辰。在绚烂的海景中,她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即翼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姑射睁开双眼惊讶地望着他,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在过了许久这个吻结束之后才说:“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帝司的女人,你也敢动。”他慢慢地将她抱在怀里:“你并不爱他,不是吗?”四得到那个吻之后即翼一直埋藏于内心汹涌的感情再也压制不住,他忍不住每天夜里都来找姑射私会,或者乘比翼鸟飞往远处看海浪,或者潜入深海,他们一直拥抱着彼此。这样深的感情终于在姑射生辰时被帝司知晓。即翼为了替姑射祝贺生辰,竟生生用海神力在半空中捏了一座海市蜃楼,世人皆赞叹不已。昭陵终于无法忍受即翼对姑射的觊觎,决定立刻同姑射成亲。姑射房外的重重守卫并不能拦住即翼,他潜进来拉住姑射的手,目光炙热:“我带你走,你只能嫁给我。”姑射却抬起头,深深望着他:“你喜欢我吗?”他说:“我爱你。”他们约好第二天逃亡,姑射却还没出房门便被昭陵发现,昭陵一怒之下将姑射打入大荒之泽,姑射在那里只能停留七月七日,时间一过她的魂魄便会散落在世界的尽头。即翼怒不可遏,凭借海神之力幻出千军万马,直直攻上玲珑浮塔,只是为了将心上人唤回。如今听到司音如此说,即翼又惊又怒:“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将姑射打入大荒之泽?”司音大着胆子凝起灵力探查片刻,道:“即翼,你……你的记忆被篡改了,你怎么会察觉不到?”即翼霍然一惊:“你说什么?”“你拥有海神之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用幻术更改你的记忆。”即翼身体不由得微微发颤,又听司音道:“你怎么会察觉不出,你只是不愿意恢复记忆罢了。你还在骗自己吗?姑射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即翼跌坐在地:“不……这不可能。”四司音微叹一口气,缓缓讲出当年的事实。她当年侍奉姑射,清楚地看到姑射将即翼送上玲珑浮塔之后,昭陵的脸几乎已经变色。姑射追着昭陵连番道歉,昭陵脸色才稍稍缓和,却在忽然之间看到海水滔天晃动,龙卷风汹涌袭来,祭司过来禀告——那个低贱的长佑族少年,竟获得了海神之力。举世皆惊。众人方才知晓原来海神之力竟也能落在外族身上。因为海神之力之前只出现过两次,而两次都是在巫族帝司身上。姑射脸色有些白,没想到自己一个举手之劳竟会陷昭陵于如斯困境,人人都传言帝司无道,所以海神之力才会旁落。于是终于有一天,昭陵对姑射说:“我要你去教他如何操控灵力。”他抱着姑射,眼神却是冷的,“我要你——让他爱上你。”姑射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昭陵道:“不要怪我,姑射——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需要想办法弥补。”姑射将即翼带入玲珑塔中, 即翼果然很快爱上了姑射,在这样朝夕教导中,姑射总是笑语盈盈,温柔地给予少年鼓励,即翼也给予回报,很快便获得了操控九泽的力量,几乎可撼日月。姑射却日复一日地与昭陵争吵,昭陵却只是咆哮:“你要我怎么办?只要他高兴,立刻可以将我这个帝司推下去自己来当!”姑射便再也不开口谈论这件事,只是神色越来越阴郁。那阴郁在即翼幻出海市蜃楼后达到顶点,昭陵过来问姑射:“你爱上他了吗?”姑射只觉得好笑:“这不是你要的吗?如今你自己又不愿意了?”昭陵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我要你嫁给我。”昭陵将冰鳞递给姑射,慢慢道,“我已查阅了典籍,这冰鳞为当年后土为防止海神之力落入坏人之手所制,姑射,我要你取得他的海神之力。”姑射一惊:“这样大的力量抽出来,他会死的。”“我就是要他死。”昭陵阴声,“你不会假戏真做了吧?”“怎么可能。”姑射望着昭陵,“你知道我一直想嫁给你的。”五“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即翼脸色阴沉。“那你何不撤去你身上的幻术。”司音忍不住道,“看看你是不是因为嫉恨姑射亲自将她打入大荒之泽?”即翼猛地给了司音一巴掌,他没有使用灵力,所以这一巴掌竟将他的手掌震得生疼。他是如此愤怒,因为他心底某一处知晓,司音说的是真的。他将司音关在海牢中,来到姑射的房内,一点点撤去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他终于想起来,在这个房间内,姑射曾经用冰鳞夺取了他的海神之力。得到她与昭陵的婚讯后,他深夜潜入想带她离开。却第一次看到姑射那样冰冷的面容,仿佛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她说:“我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海神之力罢了,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长佑人,竟然妄想能够得到我吗?”骤失海神之力,他浑身上下的血仿佛被抽干一般,却强忍住疼痛用虚弱的语调问她:“我们那么多次上天下海,你让我吻你,难道这一切全部都是骗我的吗?”却看到昭陵进来,姑射顺从地依偎到昭陵怀中。昭陵阴狠地望着他说:“你最不自量力的地方,就是妄想带姑射走。你以为得到海神之力就能染指帝司的女人了吗?你也配!”六他被打入雷泽之渊。雷泽之渊,每时每刻都有电闪雷鸣,是以这一片海泽乃是一片黑水,方圆数里几乎没有活物。他如此虚弱,将他打入雷泽等同于要他的性命。——姑射,你好狠的心。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岁月。昏昏沉沉中总有精卫衔来小鱼喂给他,于是他强撑着身子在雷泽中活了下来,却有一天听到高空中偶然经过的青鸟议论:“帝司的婚礼真是盛大。”姑射嫁给了昭陵!凭什么!他妒火中烧,对天雷立誓必报此仇。从那之后,他一心一意在雷泽修炼,雷火锻造二十年,历尽苦楚,几次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片黑水中,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恢复了海神之力,不仅如此,他还在雷泽深处猎到一只鲲鹏。他几乎要跪谢上苍!他很快乘着鲲鹏,带着泽水幻化成万千兵马向玲珑塔呼啸而去。这么多年的苦楚与等待,他只是想再见到那个女子,想再问她一句当年的事情是否被逼迫,可有什么不得已。若她是被逼迫,他自然可以原谅她。然而当他终于带着幻化的军团赶到时,却看到姑射与昭陵并肩而立,站在他们曾经飞过无数次的比翼鸟背上。姑射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你是要覆灭巫之一族吗?”他捏紧双拳,内心怒火中烧,遏制住身体的颤抖:“是又如何?你一定没想到被你踩在脚下的我还有回来的一天吧?”姑射神色淡淡:“如果是,你要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她上前一步,义无反顾地,站到了昭陵身前,仿佛是在维护自己的男人。他忽地再也忍不住隔空一掌将昭陵拍入海中。昭陵从高空坠落,即翼看到姑射立刻俯身乘比翼鸟去追,便乘着鲲鹏一下子将她截在半空。结界将所有人隔绝在外,他飞身上前伸手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提起,她目光中那一刹那闪烁的失措令他心满意足,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忽地阴邪一笑,吻上她的唇。他们不过吻过两次,第一次是他怦然心动小心翼翼试探的开始;第二次却已经是他阴狠蛇蝎心怀报复的结束,这世上最甜与最苦的东西,他都已从她唇内尝到。“你——”姑射又怒又羞,一掌劈向他却被死死攥住,对上他邪恶的双眸,听到他说,“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不仅染指了帝司的女人,还要帝司死在我手里。”他在虚空中运起咒术想将昭陵打入大荒之泽,姑射却一下子撞进他的咒术中。他看到姑射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要杀他,不要杀别人,有罪的是我,杀我一个就够了。”他大惊失色,眼睁睁望着海水忽地裂开一道缝隙将她吞噬。她竟然宁愿死,都不肯让他得到。七他终于明白司音为何说是他将姑射打入大荒之泽。——竟然真的是自己,亲手将她置入死地。与其他族不同,巫族因灵力过深又极其长寿,能活千年,所以巫族从来没有转世。因此巫族人设立了大荒之泽,巫族人死后便会在大荒之泽停留七月七日,若无人召唤,魂魄便会彻底消散。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即翼慢慢地坐到姑射的床边,轻轻抚摸她的枕头,仿佛那里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他终于回想起一切,却心痛如死。因为他亦终于想起为何会为自己织出一个幻梦代替原来的记忆,因为姑射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你又何尝爱过我呢?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推翻昭陵罢了。”他终于想起来,那是他获得海神之力后,长佑族的长老前来寻他。长佑族千百年来因灵力低下受尽凌辱,是云泽最低等的族类,每日做的是最繁重的事,建造海中浮楼,为奴为婢受尽凌辱,甚至许多长佑七八岁的孩子都被会巫族人鞭打致死。长佑族的尸体,已经在浅海的一座海底山脚下堆积成山。长老望着他的双眼说:“即翼,我们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那个巫姑既然救了你,你要设法利用她。”原来他最难过和无法相信的,不过是自己竟然一直在利用她,却又深深爱上了她。他最无法原谅的,不过是自己将她打入大荒之泽,等同于亲手杀了她。她却不知道在何时早已看穿,所以才不愿意跟他走吧?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干脆用幻术替自己织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不是背负责任的少年,姑射爱的亦非昭陵,他们二人真心相爱,昭陵因为嫉恨将姑射打入大荒之泽。终于想起了一切。也终于明白司音不肯召回姑射的原因——他的魂魄根本没用,有用的是昭陵的魂魄,而她不肯杀死自己的旧主。他紧紧捏着姑射的枕布,沉声道:“就算这样,我也要你回来。”八即翼命人将昭陵从海牢中提出来。曾是帝司的昭陵此刻却铁索缠身,狼狈不已。即翼望着昭陵,脸色越来越阴沉:“我要她回来——就算她不爱我,我也要她留在我身边。”昭陵却微笑,那微笑里是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她不会回来的。”“可惜——她不能选。”即翼伸手用力地按上昭陵的右肩,昭陵痛得额头上渗出冷汗,却在听到他的言语后更加颤抖。他说:“你知道世上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吗?那就是你还活着——深爱的人却已经死了。”他语气冷得仿佛寒冰:“我要她活过来,我要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我要她后悔,我要她永远都不能好过!”他这才知晓,自己对姑射刻骨的爱意在此时此刻竟已全数转为铭心的恨意,他恨她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恨自己当初存了那样的心思去接近她,而他最恨的,是她对自己种下世上最恶毒的咒语——让自己亲手杀了她。谁也无法阻拦新任的帝司召回前帝后的决定,司音在族人被杀的绝望中流下泪水,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何是祭司,为何只有祭司才能从大荒之泽中召回巫族之人。她不得不毁掉自己的忠诚,亲手终结先帝司的性命,打散他的魂魄前往大荒之泽中寻觅姑射。即翼死死守着魂魄出窍的司音,想着若是姑射回来第一句话应该对她说什么,他会不会乞求她原谅当年的自己,乞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去乘比翼鸟、去看深海里的鱼。他想了许多话,却在司音咯出一口血时全部忘却。他焦急地伸手扶住司音,却听到她说:“我没有唤到姑射。”她一句话,仿佛终结他人生中全部的希望。他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可能,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司音却笑出声来:“为什么不可能——虽然可以用爱人的魂魄将她召回,可也要本人愿意回来才可以。”她冷笑道,“姑射宁愿死都不肯回来,你还不明白吗?”九他长久地沉默下去,终于喝得酩酊大醉。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纵使你拥有整个天下,这世界上也总有一个人你得不到。他从不曾奢望自己可以得到天下,一直以来,除去吃得饱一点这个卑微的心愿,他只对她有过妄想。可在他终于登基成为帝司之后才发觉,他的妄想永远都不能实现。他每日勤勤恳恳地在朝堂上处理政务,平静地颁布了数条政令,宣布所有族类平等而处,也并没有再为难巫族——他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心愿。只是长夜漫漫,他却数着她魂飞魄散的日子,终于在最后一天里又来到她的房内。姑射落入大荒之泽的第七月七日。他拥有这样无穷的海神之力却无法将她带回来,甚至无法再见她一面,只能在这里耗到天亮,接受她已经死亡的事实。他这样爱她,却也这样恨她。姑射房内物品陈设十分简单,她向来没什么小女儿情态,只是一心喜好钻研巫术,是以整个房内最惹眼的不过是一面流光镜。即翼缓缓伸手抚过镜面,镜面发出昏黄的光。他心心念念的姑射便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她的一生,她竟将自己的一生都封存在了这面流光镜中。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思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镜子,试图参透她的一生。他用灵术快进至她认识自己之后的时光。——那是他吻完她那一晚。她表面一切如常,回到房中却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司音问她:“究竟是怎么了?是那个即翼又出岔子了吗?”她却缓缓摇了摇头,司音接着问:“那是跟昭陵又吵架了?”姑射却一脸疲惫不肯再说话,只是示意司音出去。她却在司音出去后走到这面流光镜前伫立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施了咒术,探查他的过往。所以她其实清晰地看到长佑族的长老来寻他,同他一起制定了那个带她逃婚的计划。长老说:“你既已得到海神之力,若再得到姑射的心,昭陵的威望定然不复存在,到时候我们便推翻巫族这些年来的统治。”他在长老炙热的目光下、在回忆了这些年来族人悲惨的生活下,坚定不移地说:“好。”在族人和她之间,他义无反顾。——即便那个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姑射的心。他看着镜中姑射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是微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他将这个画面来回翻看,仔细分析了她每一刻的细微表情和动作,终于确定她在这刻的自嘲与难过。于是他想:她也是曾经为自己难过过的,哪怕只有这一刻。于是她才会在他提出带她走的那刻问出这个问题。“你喜欢我吗?”然而那个时刻他的回答那样轻率而容易。“我爱你。”他反复回顾那晚姑射听到他答复时的场景,终于确定那晚她回到房中的喃喃自语。姑射一遍又一遍翻查流光镜,反复翻查他与族中长老制定计划的那个夜里他的表情,最后终于惨然一笑,问:“你真的爱我吗?”他安静地看完姑射留下的一生,最后的画面不过是自己将她打入大荒之泽,那之后的流光镜里便再无她的踪迹。于是在这天的朝堂上所有的人都看到新登基的帝司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下眼泪,最后伏案痛哭,没有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一起跪了下去。只是刚刚不久。他慢慢地合上流光镜,远远地透过窗牖看到第一道晨光洒在海面上,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绚丽,仿佛是姑射那晚在海底璀璨而明亮的笑容慢慢消散。他忽然再也无法抑制,在自己的臂弯里喃喃:“我爱你。”他说:“真的爱。”可惜她再也无法知晓。?【尾声·浮云姑射】姑射在晨光照到大荒之泽那一瞬,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慢慢变得虚无。这一生并不波澜壮阔,也并没有什么功绩值得夸耀,只是即将消逝时,她脑海中只是回想起遇到那个少年的那一天。那年的四月十二日,她透过铜镜看到那个少年顽强不屈地折返于玲珑塔和海水之间时,被他深深地吸引。昭陵身份高贵,登上帝司之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这样的人不会明白没有高贵出身的平民的努力。——这是她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昭陵的原因。在他的眼中,长佑族的少年也许只是汪洋中的一粒不值一提的虾米而已。而她却动了恻隐之心。她虽出身血统高贵的浮云家,可却只是一个妾室所生,身份低微而卑贱,小时候更是受尽长姐的凌辱,有时候甚至吃不饱饭。若非她勤奋好学又天资聪颖,断然到不了巫姑这个地位,遑论与昭陵谈婚论嫁。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少年竟获得了海神之力。而她的先祖,也曾获取过海神之力,并将其中过程记录到一册书中用术法封印传下来,只有修炼到极为高深的灵力方能打开,于是浮云家能打开此书的不过她一人而已。所以没有人知道,海神之力一定会失去,只有在失去后经过修炼重新召回,海神之力才会真正属于这个人,否则浑厚的海神之力便会反客为主,食尽饲主的气血后退回九泽。而雷泽之渊是最好修炼海神之力的地方,她的先祖便是在这里历尽艰难,重新修回海神之力。她在流光镜中看到了少年的贫穷卑贱而残酷的一生,更看到了他周围族人受尽苦难的一生。她想,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所以这个少年才会有那样顽强的勇气一遍又一遍在风雨中攀爬玲珑塔,一直以来他想要的,无非是自由而已。所以在窥见他与他族中长老制定的假意接近她的计划时,她才那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并非因为她亦是有昭陵派去顺水推舟诱他爱上自己这样不纯的目的,而是因为从那时起,她选择了自己决定辅佐的帝司。在多年利于自己的规则下,整个巫族人已经腐烂不堪,不仅越来越懒怠于修习灵力,只在每年的四月十二献上足够的泽兰,甚至献祭泽兰的过程都被简化,有些人甚至都懒得自己爬台阶,不过骑飞鱼上塔而已。这样的巫族,凭什么可以统御九泽,将其他族踩在脚下?而这样的巫族,在海神之力加赋在这个少年身上开始,早已灭亡。这个少年,是天定的帝司。她想要的,无非是整个巫族覆亡得不要太惨而已。只是连她自己也未曾料到,两个假意的人竟会碰出真情。她也会在那个绚烂海底的深吻中交出自己那颗真心。她瞒过了所有的人,甚至差点瞒过了自己。却偏偏在魂飞魄散的这一刻,她脑海中回顾的、心里牵挂的不过是认识他的那一天。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后悔做出的选择。九泽咆哮,即翼重新夺回海神之力的那一天,她将自己的一生封印在流光镜中,便同昭陵并肩而出。那时她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她虽然对得起天下九泽,却是巫族的罪人,只能以死谢罪。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后,那个已经成为帝司的少年才会发现那面流光镜掩藏的真相,才会知道她深藏的一颗真心。那时他回忆起她,也许终于会释然。于是她在那一道光的浮尘里,终于说出在那个晚上应该回应他的话:“我也爱你。”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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