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碗离镜秋

几碗离镜秋
分类:武侠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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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伴随着重物落地声,压抑的喘息声隐隐传来。正运息通脉的桥月忽地睁开双眼,只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出。她心里一颤,当即纵身追去。顷刻间,两人如两颗黑点,闪逝在各家屋顶与街道、枝头上。在一家酒楼顶上,黑影慢了下来。她追上前去,却见李报秋倏然急落地上,顷刻间又弹跳于高空。“啊——”一声惊叫。桥月看见李报秋扬起的手臂下,正夹着一个人。昏黄的街灯下,他扭曲狰狞的脸上冰冷的笑意仿佛寒光朝她涌来,他空洞的眼睛里却没有她的影子,只有浓浓的暴戾。他喘息着,猛然举起手中惊骇挣扎的男人。“报秋,不要!”她惊叫的一瞬,那人已被李报秋狠狠撕掉一条胳膊。骨肉断裂的声音震得桥月一个趔趄,想要救人甩出的冰丝,卷着那惨叫一声的人在空中茫然地晃了晃,眼看着跌落于地,她才清醒,忙将那人卷住安然送到地面。李报秋的踪影已消失不见。桥月胸中痛极,顾不得那伤重的无辜男子,飞身追去。然而,将整座城翻了个遍,却是再也不见了那狂暴的人。汗已湿透重衫。她累极,颓然跌落在镜心楼顶的飞檐上,砸得一片瓦尽碎。模糊的视线中,一道身影闻声一颤。她大喜,转头。广阔夜幕下,李报秋僵立如一粒石块,孤独生硬地立在屋顶。远处楼宇间摇曳的灯穿过重重夜幕,是星点的微光,照见他凌乱染血的衣角,在暗夜微光里溢出,轻轻无声地蔓延,蔓延……桥月闭了闭眼。他又杀了人。不知道多少人。桥月起身,慢慢走近他。“师姐,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李报秋豁然腾身躲开,脸色惨白如纸,“我早已不是什么昆仑李报秋,跟你同门情谊已断,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嘶哑、悲怆、绝望的声音被寒风迎面吹来,风头如割。“师姐,报秋都学会了!”十岁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她身后,扬起明朗如玉的脸,把她教的剑法舞得行云流水一般,“我舞给你看好不好?”“师姐,快放下。”十五岁的他,已是俊逸非凡的翩翩少年郎,却俨然成了她的贴身护卫,“有我在,怎么轮到你干这些粗活!”后来,她不再是他的师姐,而是魔教教主之女,人人喊打的妖女,受尽黑白两道唾弃,走投无路,只有跟随魔教中人赶去虎穴狼窝,任人摆布或宰割,当个傀儡般的新教主。昆仑山下,她频频后望。可是青山巍巍,空无一人。师门已与她断绝干系,而他,也没有来送她。他是对的,擦着眼泪,那时她想,他是昆仑正义少年郎,不与她这个妖女再见也好,省得沾了污秽。便是他真的来了,她也会将他骂回去的。桥月缓缓放下手臂,喉头一哽,夜色在她眼中晕染开来。一开口,声音却是轻柔宁静的,她说:“好啊。我不会再跟着你了。”萧家堡大门前盏盏长明灯,外罩绯色纱衣,映得夜空也是红色的。“如此下去,过不多久,他便会彻底控制不住自己,变成一个屠戮嗜血的魔头。”镜心楼主瑶光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桥月,只有你才可能拿到霜剑。”萧家堡有一把剑,名叫霜,是一把禁忌之剑,秘藏在堡中,已有十年没有现世。她写了封信给萧鸣——萧家堡的少堡主。萧鸣很快回她。就着长明灯,桥月再次展开信笺,暗红光线中,寥寥四个字看不真切。她却清楚记得每一个字的起笔收势,是如何的流畅遒劲,没有半点迟疑。傍晚时分,收到这封回信,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无言,然后冷笑。她和萧鸣不相见三年了,她送去洋洋千言,只为借剑一日,他回她四个字:“恕,不,外,借”。呵,他说不借便不借吗!桥月忽地松开信笺,手指翻飞,一扬手,纸屑如雪纷纷飘落。在那雪花飞扬中,她娇小的身子忽如游龙,卷起一道轻风,没入萧家堡。“霜剑经三年霜降那日的菊花霜浸透,剑光冰寒,见血饮饱,直至剑身通红,都不洒一滴血。炼成之日致助炼剑师血尽而亡,萧堡主便下令毁掉那把邪魔之剑,然而重回炉中冶炼却怎么都熔不化,丢又丢不得,遂将之藏于房内玄关暗格后。要取剑,必得先引开萧堡主。”“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镜心楼的主人,一身红衣的瑶光,看着她妩媚笑了,眉心一点朱砂殷红晶莹:“取来霜剑,我会告诉你的。”已是子夜时分,萧鸣房中仍亮着灯。桥月运气于掌心,分指一拂,窗缓缓打开。光线由一线,广而为束,散开为面。窗后涣散茫远的目光便在这光线流转中一点点聚焦,又分散,立在窗后的萧鸣脸色几变。桥月俯在窗棂上,看着依然俊逸明朗的脸:“萧哥哥,好久不见。”她一身深色紫衣,发髻高挽,凭空多了几分硬爽之气,不复三年前的明艳柔弱。萧鸣张了张口,许是过于惊讶,竟没有发出声音。桥月柔柔笑起来:“萧哥哥这些年,似憔悴了许多,难道是相思成疾,郁结于心吗?唉,想当年,我们是要成亲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我抚琴你舞剑,萧哥哥的誓言,我还记着呢。”萧鸣的脸被月色洒了一层惨白,厉声道:“你来做什么?”“我来做什么?”桥月似怔了怔,“三年前,最后一面,你也这么问我……”她神色渐渐哀伤:“我说,我才不要认那个凭空出现的魔女娘亲,我也不会去做什么烈火教教主,我是昆仑七妹桥月,是你萧鸣两情相悦的未婚妻。”桥月抬头,脸上笼着梦幻般的笑意:“我来找你,护我逃离烈火教左护法的魔掌,他凭着突然消失的烈火教主的一封信,便死活咬定我是新教主,一定要我回教主持教务。我说只要你一句话,我不会跟他回去。“萧哥哥,你那时候怎么回答的我?”她突然问他,等不到他的回答,又道,“是了,你把这把箫还给我,你说,‘你太天真了。’我那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像是陷入了回忆,竟一时没有打断她。她伸出纤细的手,抚摸上他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现在我明白了。妖女不在魔教,还是妖女。堂堂江湖第一大堡萧家堡的少堡主,怎么能与妖女为伍?”她冷笑起来,他仿佛才醒过来似的,一扭脸,挥开她的手。“我念着旧情才来告诉你,霜剑我已取走,你爹被我杀了,你去为他收尸吧!”桥月一声冷笑,忽地后退,一转身,飞掠进黑暗中。萧鸣拔身而起,御剑急追,他听父亲被杀,心中震动,身形慌乱,向着后院而去。萧堡主喜静,院中并无夜灯。此时一片漆黑,仿佛房中本无人居住。萧鸣心中一惊,叫道:“爹……”他方出声,忽觉胸口剧痛,有如百爪挠心,不由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门忽然轻响,一道黑影急掠过来,是萧堡主:“鸣儿?”萧鸣一喜:“爹没事吗?霜剑……”萧堡主已反手握住他手腕,沉声道:“你中了蚀心蛊?”抬掌便对着萧鸣心口一拍。萧鸣只觉心口灼热难当,源源不断的热气往心口聚拢,似要挤压出什么,他此时已明白了方才桥月靠近他故意调笑是为了下蛊。萧鸣倏然抬头,果然望见一道轻巧的身影没入爹房内,却说不出话,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顷刻间又夺门而出,腾身一跃,紫色光芒一闪,映亮她身后长三尺的剑匣。他猛地一挣,只觉心口一畅,终于大叫:“爹!”原来是萧堡主已收掌,纵身一跃,剑出鞘,光芒闪,一剑刺了出去,一道白光顷刻追上如蝶的桥月的身影。桥月被剑气一震,身子一斜,在空中翻了两翻,落下枝头。萧鸣才想到,爹耳力非凡,自是早已听出端倪。想来桥月算准了那些话令他气急攻心,催动即刻便能要了他命的蚀心蛊,萧堡主必要先救他,那间歇恰够她偷出霜剑,而萧堡主也算准了桥月走不脱。“烈火教主桥月?”只听萧堡主冷哼一声,“拿我萧家堡的东西,也不知会一声吗?”桥月落地时借力腾身,若云涌雷动,呼啸声声中,一式骖龙飞翔拔地而起,口里道:“借剑一用,两日后归还!”“留下霜剑!”萧堡主断喝,重剑一划,身形扶摇直上,若长虹画过一道弧线。桥月只得把双剑并在胸前抵御那照彻天地的剑气,再分花拂柳一般向两边一挥,身子若细柳扶风涤荡在院中林梢。一时间,林梢上人影闪烁,剑气纵横,一个力若千钧,一个轻如蝶飞。打个难舍难分,树下的萧鸣竟是被那剑气隔在一丈之外。桥月用的是长剑,糅合烈火教的内功心法,剑舞如猛虎游龙,刚柔交织,以身形之轻盈,心气之丰盈为长。然而她深知不宜恋战,萧堡主的重剑崇明,她怕是接不了多久。心一急,也不顾受反噬而内伤,在萧堡主一记剑气劈天开地之际,竟不避开,反倒干脆将剑一并,脱手射向萧堡主,一面催动了心法,身形一纵,生生从密不透风的剑气中冲出一道紫光,化蝶急飞了出去。这玉石俱焚的一招,终于让她飞出萧堡主的院子,转眼便已飞到萧家堡的大门,她心中一喜,正待强行凝气,一口气飞出去,眼前骤然灯光俱暗,身后剑气风啸云啼,闪电般的强光旋成圈圈涟漪,如网密织,从天而降。却是崇明剑法中的一招“如日在天”。桥月眼睛被强光刺得睁不开,心知此时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怕是在劫难逃,心中悲叹,只得强力一冲,寄望能在光圈未达最强时冲出重围,谁知身子刚一拔高,便似撞上滚烫无比的烙铁,身子一麻,如断线的飞鸢急坠落地。地上早已沸腾,萧家堡的门人弟子各执宝剑以待,呼啦啦将她围住。“桥教主夜闯我萧家堡盗取宝剑,是欺我堡中无人吗?”萧堡主双目矍铄,声音似从丹田发出,沉浑有力。桥月看着萧堡主和其身侧的萧鸣,明晃晃满院的剑,死死咬唇,忽地目光决绝,双膝跪地,颤声道:“萧前辈,求借宝剑一用!”萧堡主一怔,看了一眼身旁脸色雪白的萧鸣,蹙眉道:“此剑不能现世,也不可能让你拿去为非作歹,恕不能借!”说着,剑花一挽,直奔桥月身后的剑匣而来。桥月蓦然抬头,目现绝望,口中忽发出一声清啸,身子如大风平地起,扶摇直上,堪堪躲去剑气,急吹起笛子,霎时只听窸窸窣窣令人寒毛直竖的异响声声,地上阴风阵阵。藏剑弟子惊呼一声纷纷退后,以剑斩四面爬来的毒蛇。萧堡主将一条蛇绞得粉碎,一招“风来吴山”,狠狠劈向桥月,怒道:“妖女,本以为你经昆仑教养多年,与妖人之流毕竟不同,原来是一丘之貉!”桥月知萧堡主自视名门正派,最是看不起三教九流,又是有求而来,本不欲使邪教之功,乱伤了无辜弟子。但她断然不会还回霜剑,逼不得已,只得出手。然也是垂死挣扎,萧家堡弟子皆剑道高手,又有萧堡主、萧鸣在,她又不忍真将萧家堡变成毒虫山庄,还在犹豫着,萧堡主和萧鸣的剑已经前后夹击而至。桥月眼睁睁看着剑光盈睫,照出她倔强而放大的双瞳。她看见李报秋一身绯衣,临风持剑而立。“师姐,我技艺可有长进?”“当然,不过,想打败师姐还需时日。”“报秋一定努力练,定要打败师姐!”“师弟为何一定要打败我?”“嗯……只有功夫比师姐好,才不用师姐保护,才能保护师姐啊!”在这一瞬间,桥月耳边响起的,竟是久远以前,那个绯衣少年稚气的声音。后来,他剑法越来越厉害,真的超过了她。那时她远赴边疆做她的教主,昆仑山下,她回首,他没有来送她。可是两个月后,她在烈火教右护法的叛乱中焦头烂额,躲在林后哭。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师姐,我来了。”他风尘仆仆,长途跋涉,穿山越岭,竟能从毒障密布的丛林里走出来,来到烈火教总坛,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鞋子都磨破了,那一身绯衣血迹斑斑,几多狼狈,却依然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树。“说好的,师姐在哪里,报秋便在哪里,师姐,是忘了吗?”他脸色疲惫,目光却灼灼,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笑容是温暖的,“师姐,我十几日未睡了,等我睡饱了再下逐客令,可好?”背后冷风刺破眼前的幻象,桥月眸中的泪迅速滑落,戾色一闪。萧堡主是冲着她背后的剑而来,她本可弃剑避开,却死死护住那剑,将自己同霜剑一起卷成一个茧蛹状,只留一双手臂在外。便是失去双手,又何妨!“嘭嘭”!沉重的闷响起,桥月只觉一双大掌将自己捞起。报秋!李报秋徒手接了萧堡主一剑,又反手一拳打偏萧堡主的剑。如一堵墙,又似一方山,将桥月举在肩头,跳跃如闪电,拳风起处,人倒剑飞。他喘息声重,鼻息突突如野兽,下手格外狠厉,被他打中的堡中弟子,被远远甩出庭院,撞到树上,落在屋顶,翻落在地,吐血而亡——他怕是又要失控了!萧堡主见堡中弟子伤亡,大怒:“今日定将你这狂魔碎尸万段!”萧氏父子剑法惊动天地,剑气如惊雷,势若游龙,招招致命,与李报秋缠斗不休。其余弟子团团围住桥月,剑气纷飞中,桥月眼见着堡中弟子伤亡,李报秋见血癫狂,身上伤口裂开,局势已非她所想所能制,心中焦急彷徨。这一分神,眼前突然袭来一道剑光,她速退避开,反手一击,那剑却不避开,反而一路紧逼,萧鸣面无表情的脸映入眼帘,他身子已被她剑光笼住,近在她面前。一瞬间,一道光闪在心头,她就势一转,剑尖已抵在他心口,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她这一叫,用了十分内功,声音入耳入心,惊得众人一怔。萧堡主一眼看见萧鸣被制,“唰”地收剑,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沟。李报秋却仍然长臂一挥,又一名弟子被甩向天际。“报秋!”桥月惊叫一声,李报秋却似听而不闻。“放我们走,两日后必来还剑!不然,今日只好鱼死网破了!”桥月见萧堡主已是暴怒,欲再杀向李报秋,大声道。萧堡主看着萧鸣,冷笑一声:“从来无人敢威胁老夫!鸣儿,萧家堡不可辱,你可谅解为父?”言下之意,竟是要舍弃萧鸣而护萧家堡尊严!桥月一惊,脸色惨白,抬头,正撞见萧鸣漆黑的凛然正气的眼睛,他向来清傲,最重名节,怕是真要杀身取义了。一瞬间,胸中无名火燃烧,她一咬牙,剑便入萧鸣心口两寸。萧鸣狠狠一颤,眸中惊痛一闪,似还汹涌着悲愤与说不清的惘然,那颤抖通过剑身,颤在桥月手心。时光仿佛顷刻间凝固了。那时候,长身玉立的萧鸣合上书,看手指弹出一串尾音的桥月,道:“此情此景,只八个字可述……”他目光深深,有意让她猜。她眼眸流转,歪头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悠悠笛声与绵绵筝鸣仿佛在空中回荡,惊落几片桃花。他不置可否,嘴角笑意加深,声若春风十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而时光又呼啸而至,视线的余光中,萧堡主剑橫光盛,对着桥月头顶便要劈下来。桥月目中狠色一闪,手下一动,剑再入一寸,萧鸣低呼一声,口中低低叫道:“父亲!”“父亲,此事我来处理。定不辱……”萧鸣喘了一口气,“萧家堡声名……”桥月一怔,萧鸣竟然为了保命委曲求全?萧堡主听得萧鸣竟是祈求的语气,心中一软,颓然后退两步,双眼发红。正此时,后院兵器库浓烟起,红光渐亮,有人惊呼:“起火了!”萧堡主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萧鸣,喃喃道:“罢了……罢了……”桥月便在那间隙,携着萧鸣飞身急呼道:“报秋,我们快走!”李报秋本已杀红了眼,方才眼见她将剑送入萧鸣心口,竟怔怔停了手,此时听她声音,纵身大步一跃,眨眼间便越过重楼,消失夜色中。“妖女,记着你今日所为,来日我一定讨回公道!”萧堡主悲愤嘶哑的声音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了。“砰”!石门紧紧关闭。“你伤势怎样?”瑶光将三人迎入密室,一眼看见桥月身上的血迹。见桥月摇头,瑶光抿唇而笑:“要在萧家堡放火,可真不容易。剑可取来?”她肩头也是伤痕累累。桥月点头,肃然道:“霜剑、药草都已俱全,今日霜降,是个大晴天,夜晚必然初霜始降,待霜剑饮饱了浓霜,至剑的最冰寒之态,就能为报秋清血杀蛊了,你确定霜降日毒蛊抗力最小?”“是。此种毒蛊只怕冰寒之气,霜降后,毒蛊蛰伏静息,隐匿无踪,霜剑之寒也杀不了。”“太好了!”桥月一喜,“还需要我怎样做?瑶光望了一眼浑身还在颤抖的李报秋,没有做声。桥月才看见他浑身血迹,肩头更是血肉模糊,不由心头一紧,凝气跃起,盯着那伤口道:“报秋,你受伤了!”李报秋心绪未平,正竭力平息,此时忽地一躲,眼神暴躁又黯然,低声道:“我不疼!”桥月手一顿,仍然取出一墨绿瓷瓶,倾出药粉洒上面,又随手撕了衣袂,不顾他不耐地躲闪帮他裹伤。待再无一处遗漏,她才落地,她的叹息几乎听不见:“可是,我疼呢……”也不知李报秋有没有听见,他的手紧紧捏在一起,有骨肉挤压的声音。“哈哈哈……”一阵低哑苍凉的笑声忽地响起。桥月转身,却是被丢在地上的萧鸣,他斜靠在石壁上,面色苍白,仿佛有什么有趣的事令他忍俊不禁,半入心口的剑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动,血无声缓慢地往外涌出来,在白衣上染片片红云,聚而成血雨,滴落下去。桥月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只觉那插在他心口还在颤动的剑分外刺目,竟不知怎样去拔下来。“你笑什么?”瑶光冷喝。萧鸣望着屋顶,笑得喘不过气,剧烈咳嗽了几声,嘴角竟流出血,脸上才有了几分红晕。他仿佛在自嘲,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一张脸在灯光下,仿佛苍老许多。他似自言自语:“我笑什么……我笑,世事颠倒,令人疯狂……我笑,妖魔遍地,反道伦常……”他将一双目移到桥月脸上,不笑了,冷冷道:“你倒行逆施,大闹萧家堡,盗剑杀人,便是为这不人不鬼的狂魔吗?”“闭嘴!”桥月脸色突变,“不人不鬼”正是李报秋的死穴,怕是他压抑的暴戾要爆发了。果然眼前一花,李报秋已然脸色癫狂,将萧鸣举起来,振臂一摔,萧鸣便如破布烂铁一样急射向墙壁。“不要!”桥月惊呼一声,忙飞袖卷了萧鸣,在室内转了一圈才消解那股大力。李报秋盯着挡在萧鸣身前的桥月,目光火光更盛,似野兽一般发出阵阵低吼,仿佛下一刻,拳头便会落到桥月脸上。桥月摇头:“不可以……”对峙。李报秋拳头倏地落了下来:“走开!”桥月没有走开,只是在拳风刮痛她脸时紧紧闭上了眼睛。然而那钢铁般的拳头并未落在身上,“哐当”一声,李报秋将石屋顶生生撞出一个洞。瑶光脸色一变,叫了声:“报秋!李报秋你回来!”然而李报秋已然消失不见了。她转头盯着桥月,冷声道:“你为什么逼他?现在整个萧家堡都在找你们,他这样跑出去你想过后果吗?”桥月低着头,仿佛要将地板盯出一个洞,或者等地上开一朵花。“两日。写信给萧堡主,两日内不许下杀手。”桥月慢慢说。瑶光愣了愣,才明白她在同谁说话。转头见萧鸣盯着虚空,似没有听见,拿了笔墨正要叫他,却听他同样缓慢的声音:“不然呢?”桥月转身,走至他面前,忽然抬手,猛地将萧鸣心口的剑拔出,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萧鸣身子痛得一个激灵,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瞳孔缩了又缩。“不然,”桥月将墨色药粉胡乱倒在他胸口,“唰”地将他的衣衫一扯,撕掉一块带血的布,将他伤口打横一系,最后一个字吐出时手抓住那布条一勒,“剑和人,一个也回不去!”“嘶——”萧鸣痛得佝偻了身子,苍白的额上霎时汗珠滚落,他盯着桥月,目光似落在她纤细身躯上的伤痕,浸透衣衫的鲜血上,黑眸幽深,却有光晶莹欲落,不知是盛不了太强的灯光而溢出来,还是疼出的泪。他嘴角噙着一弯冷笑,笑中满满的不屑:“妖女,还有什么招数,一并使来便是!”桥月一愣,先前贪生的萧鸣此刻竟又大无畏了,她是真看不懂他。然而一个“妖女”何须看懂他?她倏然凝气成刀划破他食指,擒了他的手,按在白绢上唰唰几笔写完,方甩开他挣扎却无果的手,将那血书扔给瑶光,转而对气得眼睛通红大口喘气的萧鸣,静静道:“我保证两日后你和霜剑安然回萧家堡。从前的桥月与萧鸣,既已陌路,一别两清,但这次,算我欠你,日后只要你开口,我万死不辞。”萧鸣眸中黯然复黯然,哧地一声冷笑:“要杀便杀,别扯什么恩情大义,萧鸣还不需要妖女的承诺!”桥月脸色一白。妖女、妖女,那话里还充满了愤恨,今日见面,短短几个时辰,他越来越恨她了。她以为是他先断情,是她曾被负,只是如今她已大度“两清”,谁知在他眼里,从来错的总是她。桥月没工夫同他争辩,问瑶光:“最后一剂药方是什么?”瑶光顿了顿,没有回答,却道:“我有一方玄镜,名叫离心,颇有些玄机,你看过便知。”桥月眉头微蹙。身在苗疆这些年,早已知道,有些镜子,却是照不得,说不定便被摄了魂魄。瑶光看出她的戒备,轻笑一声,忽从宽袖中拈出一方墨色雕花的匣子,蹲在萧鸣面前,缓缓打开:“你若不放心,让他试试便知。”镜方出新匣,泠泠冷光一闪,蹙眉不语的萧鸣一偏头,似不愿直视那镜子,却在一转头之际,目光凝住,惊异从目中闪过,然后仿佛镜子里有什么神秘而诱人的东西,牢牢吸引了他。他先是有些愤愤,继而悲伤,最后苍白的脸上竟慢慢笼上绯色,目里是灼灼暖而柔的光,嘴角挂了隐隐的笑意,宛如看到了最美好的事。桥月见他如此诡异的神情,蹙眉正待说话,却见瑶光已经收了离心镜,怔怔看着萧鸣神色复杂。萧鸣目光慢慢清醒,先是神色一僵,目光从桥月脸上闪过,脸上羞愤、懊恼、自我厌弃重重复杂之色,他脸色越发苍白,急促喘息着,俊逸的脸已扭曲。“好一个口是心非的痴情郎,原来萧少主是自愿……”瑶光低喃的声音方出,萧鸣便猛地抬头,含恨狠狠瞪着瑶光,厉声道:“妖女!你敢说出来我杀了你!”瑶光嘲讽一笑,却并不生气,怜悯又嘲讽道:“恐怕你更想先杀了自己吧!如此言不由衷、自欺欺人,你不称第一,天下谁敢居第一?”萧鸣眼见着便要气晕了过去,一张脸青了下去。瑶光转而问桥月:“怎么样?敢看吗?”桥月一字一字道:“你若愿意,来便是!”她料想定是镜子能让人神魂迷惑,看到一些不愿承认之事,然而刻不容缓,她想去找李报秋,并不想与瑶光周旋。冷光入目,她还是吃了一惊,镜中一身绯衣的李报秋,对着她,柔柔笑开,道:“师姐,我来了!”他风尘仆仆,长途跋涉,鞋子都磨破了,那一身绯衣几多狼狈,却依然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树。“说好的,师姐在哪里,报秋便在哪里,师姐,是忘了吗?”“四面楚歌,又有什么可怕的,师姐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一直在……”桥月心中剧痛,呻吟出声,却见面前的离心镜早已不见。瑶光深深看着她,目光慈柔,伸手在她眼下轻轻一拭。原来她竟在流泪。桥月冷冷道:“故弄玄虚,信不信我杀了你!”瑶光苦笑摇头:“方才若是我愿意,引颈受戮的是你们吧!”又深深一叹,低声道,“他腰上有青色胎记,状如鸟翼。他身着红色绸衣,青色玉环缀生辰八字和他的名字。”桥月一震:“你……”“我叫李瑶光,乃金陵李氏一族。父母离开那年我九岁,养不了他,才送到昆仑。”瑶光目中已是泪盈于眶,“我为了找解蛊之法,深入南疆,又混去萧家堡为奴为婢,你还怀疑我的居心吗?我用离心镜,也是情不得已,我只是想弄清楚你的心,才能说出那最后一味药引。”原来李报秋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个姐姐!桥月只觉浑身一轻:“你且说,到底要什么?”李瑶光神色却凝重起来,良久无言。夜幕似一张无边际的帷幕,镜心楼顶黯然沉寂。李报秋缩在楼顶。除了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桥月忽低声道:“还记得那年除夕,我扮成傩母,戴了面具,师兄妹们都认不出,只有你径直揪出我,还诧异他们为何那么眼拙。”李报秋身形未动,拳头却又紧握在一起。“那时你还矮我半头,性子也顽皮,只要我稍不看紧,你便懈怠不肯练功。”桥月说着,如今她在他面前,就像石块前一枚卵,苦笑无奈道,“我竟是不知你是何时比我高的。“我若知道,会有今日……定然仔细看着你,那样应该就会知道是哪一天,你长大了吧。”桥月灌下一杯酒,眼泪快被辣出来,那句“那样应该就不会忽略你的爱,说服自己你只是弟弟吧”到底说不出了。他不远万里奔赴魔教找茫然失措的她,说“师姐,你不要赶我走,我来了,是不会再走的”时,她没有看明白他眼中的明光意味着什么;教中各方势力你争我夺,正义之士前来讨伐时,他说“四面楚歌有什么可怕的,师姐还有我”,她还是没有看到他眼中的那抹明光是什么。直到那夜,叛徒左护法唐叶败落,扭曲狂笑不止:“你知不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死可以,让你的心为我陪葬!”她冷笑,她的心?不是早已经死了吗?那时她还不知突然飞入自己流血伤口的那只虫子的厉害,不知道那是一只噬心吞性,一经种下无可唤出的恶魔。直到她逐渐失控,容颜扭曲如鬼,力大无穷,不知疼痛,脾气前所未有的暴躁,想要毁了天地。她原先不过是昆仑山一个平凡的弟子,一夕之间成了妖女,又要变成六亲不认的畜生。凭什么该承受的都要是她?既然人人都说她是妖女,她就做一回世人唾弃的妖女,然后满足他们惩恶扬善的虚荣,死在正义之手好了。她杀红了眼,重伤三日不醒,却没有死成,竟奇迹地好转,蛊毒再也没有发作过。李报秋玉面含笑,告诉桥月,他找到了秘法,已然为她去除了蛊毒。他目中坚定的明光让她信了。他们一起谋划规诫教众不作恶,甚至想到了开垦荒田,迁隐避世。然而,他终究也受不了人人喊打的日子,终于要离开。她没有挽留,大醉了三天。醉了大哭,因为心痛。比当初萧鸣的决然断情痛上百倍。桥月才知道,原来她不止依赖他,已然情根深种。她决心找他回来,整整半年,才在污水沟里找到他,他为了找回理智,将自己弄得体无完肤。原来,他的秘法,不过是移蛊。他代她,受尽所有折磨。狂醉时,她会无比的清醒,想起那时她蛊毒发作时,曾一次次打伤他,他只说:“师姐,是我啊,报秋。师姐,我会一直在,一直在。”她终于看明白他眼中那能令人宁静的明光,那是爱,李报秋全部的爱。他用全部的爱护她半生,现在将成魔的他让她离开。一壶酒已经被喝见底,桥月将酒壶掷了出去。李报秋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答应师姐,拼命拼命拼命地,好好活下去啊,报秋!”桥月忽然抬头,稚气美丽的脸上是璀璨的笑容,那笑容衬得她的脸格外的白,在火光中竟像是透明的。她纤细的手指在他后背拍了拍,整个人贴在他身侧,脸埋在他腰际,竟似亲了亲他的臂膀。他一震,恍觉异物入心口,灼热疼痛,身体长久不知疼痛,那痛似真似幻,一阵又一阵,似永不落的潮涌。只觉整个人要燃烧殆尽,腾化而去,却一动也动不了。“好了!”终于,她缓缓离开他,笑道,“我要回教中了,左护法病重,教中快炸开了锅,只等着我回去收拾呢。”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乎是喝醉了,口中轻快道:“报秋,师姐再也不跟着你了,从此后,一别两宽……”街角有灯,灯下的菊花开得正胜。桥月目光含笑,溢满明光,刺破暗夜……他忽然烦躁卷起整个屋顶,将瓦片掀得稀烂,四处跌撞,他喘息如兽,身子蜷成一个球,在碎瓦间打滚,嘶鸣,呜咽……然后只觉天旋地转,堕入黑暗。最后念头是,她方才吻他的手臂时,他觉得有异样,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他的身体……寒夜无边,凄清的月色下,浓霜无声蔓延。“怎么会?”瑶光几欲崩溃。桥月亦是惨白了脸,她咬牙再次使出全部内力,大喝一声,霜剑纹丝不动,她却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霜剑哐啷掉在地上。“只听闻霜剑暴戾嗜血,却从不曾听说拔不出鞘……”瑶光晃了晃身子,目中露出绝望之色,“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不是铸剑师。”桥月蓦然回首,只见萧鸣不知几时挣开了穴道,缓步走过来,目中是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我爹为何肯放你劫走霜剑,因为,你们根本拔不出鞘啊!”桥月死死盯着他,忽然狂笑:“我们拔不出,你就能吗?听说这剑炼成时,你才八岁,难道这邪魔之剑是你炼成的吗?”萧鸣闭嘴不言。桥月目中精光一闪,忽然出招,手中兵刃带动寒夜的风刺向萧鸣心口:“既然救不成报秋,我们不如玉石俱焚,也省得留其中一个在世间煎熬!”萧鸣堪堪错开身子,她第二剑又如白练切向他的咽喉,他只得抬左臂挡住,才能拔身避过。手臂霎时鲜血淋淋。她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步步杀招,拼劲全力。似乎已经疯了。他节节败退,逼得走投无路,被剑气击飞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的剑刺过来,手边却正是那柄霜剑。等死,或者拔出霜剑。也只是顷刻的选择。他脸上浮着一层笑意,目光却是漆黑不见底。霜剑甫一出鞘,便光华大盛,恍若吸尽了全部的月华。天地间漆黑一片,只有三尺长剑流光环绕,吞没她的剑。呆愣住的瑶光忽然惊叫一声。桥月心口被光华照亮,红光顺着剑身游走。她脸色白如纸,人也似纸片,缓缓飘落于地。只是,她是微笑着的,笑得满足,又欣慰。她嘴张了张,瑶光看见她在说:“交给你了。”她能做的,都已做到,解救报秋,交给你了。李报秋呻吟出声。恍惚中,如置身地狱,火煎油烹,针刺钩锁,分扯揉聚,蚀骨灼心,他变成了一摊泥,一盘沙,变形扭曲,却无法挣脱,逃离不得。末了,他没了力气,又被冰冻麻木。一阵阵钻心的凉蹿上四肢,袭到头顶,他再受不住,大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镜心楼地下的密室,石壁森然,上面多了重重痕迹:抓痕,震飞的凹槽,凌乱的石块……他再次昏睡过去。李报秋再次睁开眼,是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他忍着剧痛,撑起散架了的身子,坐了起来,才要下床竟摔倒在地上。这是哪里?他爬起来,向着亮光挪去,出了门,是走廊,听到窸窣声,另一扇门里有人。他看见一双小巧的脚,一身大红的裙衫,一张艳丽的脸,一双喜悦的目,一嗓激动而关切的音:“报秋,你怎么起来了?”是镜心楼主瑶光,她忽地有些紧张似的,伸手扶他道:“快回去躺着吧!”李报秋没有回去,他认真想了想,却如何想不起来为何从昆仑来到这镜心楼,又为何受了这样重的伤——伤到内力衰竭,功夫大失。忽然,他看到一个女子,静然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像入梦的蝶,又像静怯的兔。白色单薄的衣衫敷在身上,脸也是白色的。嘴唇可是发青,似是冻的。李报秋不由得伸手,艰难拉起被褥,盖住过于沉静的她。便是那刻,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望进他眸中后,便似定住了,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然后那黑潭一样的眸中暗涌弥漫起来,翻滚着惊喜、振奋、满足的光,那光太过强烈,以至于沉得她脸愈发雪白。他心中闪过异样,深深皱眉,道:“你,是谁?”那眸中的光一凝,接着便滚动起来,成了晶莹的水珠,慢慢从她脸上滑出一道透明的,柔和的弧线。“师姐,我这招对吗?”“师姐,我做翡翠冰糕给你吃啊!”“师姐,你很久不来看报秋练剑了……”“师姐,我来了。我来了,是不会走的。”“四面楚歌有什么可怕的,师姐还有我。”“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你,是谁?”桥月脸上已经是明光汹涌,却终于没有回答他,她是谁。“最后一味药引,最是重要。是要毒蛊原宿主的心血之气,才能引发毒蛊兴奋流窜不休,所以霜剑要先饮你的心血。只是……我想还是得告诉你,霜剑在霜降这天夜里饮饱了初霜,戾气加倍,见血不饮饱不止,心头血失过多,你可能会死。”李瑶光艰难地道。“我不怕。不过我不能死。我有办法保命。”“禁咒蛊?”李瑶光马上明了,“太危险,而且你会内功全失的,到时你怎么治理教中大乱?那就是个龙潭虎穴,不如你再不要回烈火教了,我帮你……”“不。我要回去。从此后,属于我的重担,再不要任何人替我背。”桥月顿了顿,问:“他需要半年才能养好身体吗?”“是。到时他一定要去护你,你们,还想活命吗?”“他不会去。他不记得。”桥月盯着李瑶光。“你是说……绝情蛊?”李瑶光一震,想说什么,终究神色含愧地低头,“只有如此了。我会做的……”“不,”桥月笑着,声音哽咽,低哑,却坚定,“我来。”于是她在镜心楼的房顶,轻吻他的手臂,将绝情蛊种进李报秋的手臂。李报秋临窗望街,直到几个黑衣打扮的人带着白衣女子远去的身影再看不见,还觉得临去时,白衣女子回望他的目光依然萦绕在心头。“她为什么哭了?”李报秋深深皱眉,不知所以。李瑶光扶他坐下,目光越发令人难懂,道:“她丢了东西,心里难过吧。”他“哦”了声。李瑶光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还是去休息吧……少说也得睡个月余,才有力气呢!”她一转身,袖中有玄色匣子跌落。李瑶光神色怔了怔,方缓缓俯身捡起,无言打开黑匣,似有许多感慨,半晌方道:“这是离心镜,颇有玄机。照过的人,会留下心像,是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个人。”她抬头对李报秋道:“这里面有新近的两个人留下的心像,一个是方才的女子,羽扇长剑,娇俏风流;一个是你,绯衣银面,玉树临风。”李报秋微微惊讶:“我?是谁留下的心像?”李瑶光不回答,只道:“报秋,你想试试吗?”李报秋疑惑着,不自觉便看向那面镜子,奇怪的是,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白。只有一片空白。茫茫空白里,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水珠,像是滚动在镜面上。他正自诧异,只听李瑶光叹道:“原来,竟是一滴泪啊!”声音悲凉怅然,又惊讶憾然。他深深不解,只觉得心中奇异地一痛,不禁转头,那女子离去的门外,已经暮色四合,黑夜降临了。“谢过萧公子!”镜心楼顶,李瑶光深深鞠躬。抱剑而立的萧鸣嘴角一哂:“阶下囚而已,姑娘谢我做什么!”李瑶光并不生气,轻声道:“我替报秋,替桥月谢谢公子。公子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们打不开霜剑,才故意被捕?桥月想激怒逼迫你打开霜剑取她心头血,公子难道不是将计就计,遂她心愿?公子若是想走,想必谁都拦不住你,公子装作被制住留在这里,不过是怕桥月因此丧命罢了……”萧鸣不笑了,目中盛满了夜色,良久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堂堂正道大侠,焉能与你们这些妖孽为伍?”他转身步入暗夜中,似漫不经心,轻念道:“几晚离镜秋,一别债两清。”没有人看见,他如墨的眼睛下,流光满溢,脸上已是明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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