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杀·乐游原

逃杀·乐游原
分类:武侠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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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将亮没亮,但乡下人起得早,一个大姑娘打个呵欠,从自家屋里出来,抱了一捆草去喂牛。这大姑娘不到二十岁年纪,穿一件花布衣衫,喂了牛又去打水,正忙碌着,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速度极快,杂而不乱,刹那间一队人马一阵风似的到了屋前,一个个神情剽悍,各携武器,为首的骑士一身黑衣,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透。那骑士见了她,一勒马缰,本在奔驰的骏马被他一勒即停:“那女子,你可曾见一个受伤男子来这里?”乡下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见这一队人明火执仗的,早吓慌了,手里的水桶“咚”的一声掉到井里,看架势就想逃回屋里去,脚却又软了,吭哧了半天一句囫圈话也说不出来。那骑士也晓得自己把这大姑娘吓着了,放缓了些声音,道:“你不要惊慌,我们是官府里的人,我只问你,可有见过一个受伤男子经过此地?”大姑娘定了定神,摇摇头:“没……没见,我刚醒,喂……牛。”那骑士望一眼周围,并不见血迹一类痕迹,他们尚带了数只狼犬,嗅觉最是敏锐,此刻也无动静。又见面前不过是个乡下女子,不晓得什么。料想追赶的那人并未从这条路逃走,便向身后吆喝一声,马队急匆匆地又向前去了。直到马队走远了,那大姑娘才捞出水桶,“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道:“帮主,帮主,没事了,出来吧。”她连喊了数声,并没有人应答,大姑娘心里一紧,叫道:“帮主!”几步来到方才喂牛的草堆那里,三两下扒开干草,里面躺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的血,眼见是晕过去了。这可怎样是好?那大姑娘虽然方才一番做作,十分镇定,却不通医术,眼见那男子昏迷不醒,情急之下上去“啪啪”两个耳光,还别说,这两个耳光打得狠,那男子一睁眼,真醒了。“帮主!”“帮什么主啊,三年前就不是帮主了。”青年男子苦笑一声,从怀里翻出粒药丸咽了,脸上长了点血色,手撑了地,一瘸一拐站起来,苦笑着道,“还好来的不是陈鹰。”他又从身上掏出一块药饼,嚼碎了,均匀地撒在地上,道:“我走了,也别留下痕迹。”那是他帮里独有的秘药,方才也是靠这个逃过了狼犬的追捕。眼见他身上的伤还淌着血,这人就往外走,那大姑娘急了,跺脚直喊:“帮主你的伤!哎别走啊,怎么说等我爹回来,这儿没人知道他老人家曾是丐帮的堂主,哎!”那男子已走远了,回头笑了笑,露了颗虎牙出来:“英子,多谢你了。我来过这儿的事谁都别说,孙堂主那儿都别讲,会害了你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帮主!”男子一身的伤,但走得可不慢,他再没回过头,没多久,人已经不见影子了。渐明的天光里,忽然传来隐约的钟声,这里是京城近郊,里面的声音倒也听得清楚。“一、二、三……”英子一声声数着钟声,脸色忽然变了。“这是皇家的丧钟……难道真出大事了?”开明八年,太子遭丐帮前帮主冼红阳刺杀,薨。德帝病卧在床,三子程王理政,通缉冼红阳予天下。章一狭路相逢艳阳高照,大太阳底下,一簇红山茶开得如火如萘。红山茶下却卧了个乞丐,一头一脸的脏污,一条腿像是给打瘸了,上面还流着脓血。过路之人无不回避三分。那乞丐正晒着太阳,忽听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一个个搜,乞丐尤其看仔细了!姓冼的以前是丐帮的头子,最会装的就是乞丐!”那乞丐立刻站起来,一条腿虽是瘸了,跑得倒比正常人还快几分,他不敢走大街,街上两队官兵正在搜他;也不敢出城,城门里有青城弟子守着。他只拣小巷子走,尚要处处留意。这乞丐正是冼红阳,如今的他可以说是人人喊打,官府民间,白道黑道,没一个不知道他,没一个不想抓他,比较起来,他当年做丐帮帮主时都没这么大名气。在这重重追捕之下,他居然也逃了一个月。这期间,他和太子手下的侍卫头领陈鹰交过手;被昔日江湖上的朋友围过,还被一个当年的旧交卖过,左腿就是被那个旧交打折的。昔日的丐帮帮主,如今人已经残了半条,能逃到这里算是奇迹。照这么下去,早晚也是一死,但他嗓子里始终憋着一口气。活不起,也得活下去。小巷深处是座大宅院,冼红阳认识这里,当年自己的父亲,丐帮的老帮主和这里的主人,江中大侠宋连城是过命的交情,自己行走江湖时,也曾救过主人的独生子一命,而今……他一闭眼,想起了一个月来,被过去那些朋友追杀嘁打的情形。罢罢罢!我……就再相信你们一次。最后一次。到底还是没敢走正门,冼红阳从墙外一个僻静角落翻了进去。墙内绿草茵茵,落地时摔了一下,倒也不甚疼,里面恰有一个青年,揽着一个丫环的腰不知窃窃私语些什么,见到一个乞丐摔进来大吃一惊,却见那乞丐一抬头,苦笑道:“宋兄,是我。”那青年正是他曾救过一命的宋家独子宋辉秀。宋辉秀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终于认出来,一瞬间脸上青黄不定,手抖了几下,向身边的丫环道:“你先下去,不准多说一个字!”宋辉秀在女孩子身上向来温存体贴,忽然如此,那丫环不敢多说,先下去了。宋辉秀站在当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走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冼兄,你……怎么成了这样?”到底声音还是颤了。冼红阳虽做过丐帮帮主,但他是净衣帮出身,当年也是个飞扬跳脱笑傲江湖的主儿,如今却落泊到这般地步,宋辉秀看了,心中大是不忍。半搀半扶的,宋辉秀给他找了间静室坐了,因他身份特殊,也不敢让其他佣人进来,只道:“你先歇息,我去找爹过来。”说着匆匆去了。冼红阳坐在太师椅上怔了一会儿,这所宅子,他打小就来过好多次,便是这间屋子他也进来过。那时他爹,丐帮的老帮主还在。成年后虽然没来过,但冼红阳记性好,此刻打量四周,见里面布置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堂前依然供着一尊菩萨,慈眉善目,微笑俨然。一瞬间他竟有几分恍惚,心却是慢慢定了下来,这才觉出腿上的伤疼得紧,这一路逃亡,疼也不敢疼出来。他不顾伤口,自太师椅上下来,一瘸一拐来到菩萨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洗红阳从不信佛,他也不求菩萨当真能救苦救难,他只想说菩萨,菩萨你看我一眼!你看看世上这些不公!外面脚步声响,冼红阳自地上爬起来,抿了唇不应一声。进屋的是个白须老者,宋辉秀的父亲,江中大侠宋连城,一见他,两道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沾了白胡子上一片:“红阳你这孩子……”冼红阳不小了,也在江湖上轰轰烈烈过,但在这老者眼里,自然还是晚辈。听了这句话,他心中一动,一时间不由想起了父亲,面上线条也放松下来。却听宋连城又道:“幸好你父母已没了,也没其他亲人,不然,这刺杀太子、株连九族的罪名,可怎么得了!”冼红阳忙道:“宋伯父,我没有刺杀……”话还没说完,已被宋连城截住,把一个小包裹塞到他手里,道:“这里面是银子和金疮药,你、你快离开此地吧!”这句话说完,宋连城已把头转了过去。冼红阳一下愣在当地,却见宋辉秀也跟了进来,面上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无措。冼红阳手里拿着那个小包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确,是他自己要求过分了。他如今是钦犯,牵丝绊缕都是砍头抄家的重罪。宋家上下几十口人,自己不过一个人、一条命,凭什么让人家搭上。宋家不告发,不检举,给自己这样一个包裹,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真相是如何并不重要,你已被朝廷定为钦犯,这才是真的。冼红阳没再多说什么,捏着包裹,从侧门出了宋宅,在第一个拐角处把那个包裹扔了出去。他这人,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外加不识时务,不然不会丐帮帮主只做了两年就甩手不干,也不会惹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上头。城里的官兵还在呼啸不止,这次来的两批人马,一批由已故太子手下的侍卫头领陈鹰带领,一批则是宫里的云阳卫,打头的是理政程王的心腹。虽是到了这份儿,冼红阳还是不甘一死。此时冼红阳已然气力不支,左右扫了一眼,忽见一个所在,心下一喜,暗道这里多半还能避上一避,便冲了过去。他看到的地方,是一家妓馆。三绕两绕转进里面,躲不过陈鹰和云阳卫,躲几个龟公打手还不在话下,眼见前面有间屋子颇为隐蔽,又不见灯火,冼红阳一猫腰便蹿了进去。这屋子里果然空无一人,刚进去,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冼红阳一惊,心想莫非官兵已搜到了这里?又想妓馆人多耳杂,也少不得有些有身份的人物,官兵不见得搜得多彻底,自己倒不必一味惊惶。这边刚放下心事,鼻端便闻到一阵香味。房间里虽未点灯,冼红阳却是天生一双猫儿眼,四下里一溜,不由大喜过望。一盘酱红油亮,汁多味美的梅菜扣肉正放在一旁的桌上,原来他误打误撞,间进的竟是妓馆的小厨房。这一天他水米未进,看到这盘扣肉,真比什么金银财宝都来得诱惑。不再犹豫,不再退缩,前丐帮帮主毅然决然亮出一只满是污垢的手,朝着那盘梅菜扣肉就伸了过去。电光石火一瞬间,厨房里忽然又多了个不速之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冼红阳,一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的样子。“……”冼红阳手停在半空,不动了。“要不,您先让让?”冼红阳谄媚地假笑。不速之客不动,不让,一双眼睛虎视眈眈。那是好大一只黑狗,站在当地足有半人来高,眼睛里冒着绿光,跟狼似的。外面还在吵,也不知是不是真来了官兵,若是来了,这大狗放声一叫,只怕半个妓馆的人都要被引来。冼红阳一咬牙,抓起一块扣肉,“嗖”的一声扔了过去。这一块肉扔的,真比从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还疼。黑狗一口叼住肉,没两口就咽下去了。眼睛又转了过来。冼红阳心想我真是给丐帮丢了大人啊,打狗的祖宗今天倒被狗欺负,转念却想到如今惹下这般祸事,自己那个过命的兄长,丐帮的副帮主,现在又是怎样?这一想,不免有几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那黑狗可等不得,口水直滴,“嗷”的一声就扑上去了。下一刻,只听“砰”、“当”、“扑通”之声连绵不断,知道的道是在打狗,不知道的准当两个江湖高手在那儿比拼,半晌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一个穿浅碧衣衫的青年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呵呵,这是谁家的姑娘在这里发疯呢?”他走过去一推门,“唰”地一展火折子,“我说……啊!”门口的人,屋里的人,同时吃了一惊。那条黑狗早跑得不知踪影了,冼红阳身上本来就狼狈,这下子更狼狈。他和那青年目光相接,两人看了一会儿,那青年神色慢慢了然,一双眼睛里的绿光比方才那只狗还明显:“哎呀,这可是捡着宝贝了!”当然是宝贝,四处城门都贴了告示,死的冼红阳五百两,活的一千两。那可不是白银,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冼红阳认识那青年,这人姓莫,双字寻欢,绰号悠然公子。“江北贺兰,江南寻欢”,原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人物。两人之间虽没什么交情,但也都晓得对方,不知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也曾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莫寻欢上前一步,笑得一双眼都眯起来;冼红阳冷笑一声,已经抄起了一旁一条凳子腿。两人对峙片刻,冼红阳暗道此刻自己无甚气力,须得先下手为强,他一条腿瘸了,行动不便,忽地着地一滚,一手握住凳腿,便向莫寻欢踝骨击去。这一击出其不意,力沉势猛,姿态风度是通通的没有,倒也和他丐帮出身相合。莫寻欢也未曾料到他竟然如此出击,匆忙间向上一跃,悠然公子轻功了得,躲过一击后,落地时还摆了个身段:“来来来……哦?”方才一滚,冼红阳本已狼狈至极,此刻衣衫也已绽开,露出胸口文的一朵莲花。是时刺青在男子中颇为流行,但通常文身多为青色或黑色,如冼红阳这般刺一朵红艳艳莲花在身上的极为少见。冼红阳却已顾不得这些,他一击不巾,手持凳腿,恶狠狠直瞪着莫寻欢。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外面又一阵嘈杂声,这次离得近了,甚至听得到铁甲摩擦的声音。是云阳卫!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冼红阳终于领教了。就在这时候,莫寻欢忽然一把拽住他胳膊,速度奇快:“云阳卫来了,藏这里去!”一伸手,拽着冼红阳就往一边甩去。这一下冼红阳若是想躲,也未必就躲不开。但他听得这一句话另有他意。心中一动,竟没躲。“啪”的一声,他被莫寻欢甩到了厨房里的一口大水缸里。这口水缸里还有半缸水,藏一个人倒也绰绰有余。可是莫寻欢忽略了一件事,冼红阳这一路奔波,身上受伤无数,腿上伤得尤其严重,这一摔力道不小,他腿上伤口恰好磕到缸沿上,身上伤口再被冷水一激,加上他这些时日逃亡,体力已到了强弩之末。掉入水缸那一刹那,竟然生生疼晕了过去。水缸……里面翻船了……晕过去之前,冼红阳咬牙切齿地想。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冼红阳动一下脑袋,也不知自己死了还是没死,正琢磨着这件大事,一道光忽然照进来,跟着探进来的是半个身子,口气里带着笑:“哟,醒了!”那人一身揉得稀烂的浅碧衫子,面上笑意盎然,正是莫寻欢。章二杯水相交冼红阳怔了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没死,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那道光线审视一下周围环境,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辆马车上,这马车不算多华贵,却很舒服。自己身上那套一个月没洗又滚进水缸的衣服好歹是给换下去了,伤口有经过简单处理,不过包扎得很拙劣,躺着不动还是一抽一抽地疼。他有点迷糊,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面前的莫寻欢,却听莫寻欢道:“别看了别看了,我知道那伤包得不怎样,你忍忍吧,等到前面乐游原,我找人给你重治。”冼红阳没说什么,低下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救我?”“啊?”“你为什么没把我交给云阳卫?”莫寻欢莫明其妙:“我还真没干过出卖朋友的事。”冼红阳看着他:“你我的交情,充其量也就是知道对方,说过几次话,喝过一次酒,为了这样的‘朋友’,你肯为了救人把命搭上?”莫寻欢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反问:“换成是我,你救不救?”冼红阳怔了下,他天生就是个不管不顾,使情任性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当了两年帮主就再当不下去,若遇到这种事,定然也不能甩手不管,于是答道:“救。”莫寻欢笑道:“这就是了,你还问我做什么?”他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一路上你被不少以前的朋友卖了,所以心中怀疑。其实啊,”他转了转手里的马鞭,“这事你得这么想,不救你,那是正常,是世理人情;救了你,那是你福气。”莫寻欢扔过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几块干粮,竟然还有一小瓶酒:“吃饭吃饭,吃得饱饱的,前面的路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他不提昨天晚上怎么逃过陈鹰和云阳卫的追捕,不用想也知道必不是件简单的事。浪子最重仪表,昨晚相见时莫寻欢还是一派风流,如今却颇有些狼狈。冼红阳默然无语,拿了那瓶酒出来,对着瓶口长饮一口,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莫寻欢又回到驾车的位置上,前行一段,听得里面悄然无声,暗想当年冼红阳也是个洒脱诙谐的人物,如今这场大变,果然把他的性情也改了。正想到这里,忽听里面人道:“这干粮太寒酸了,好歹也拿一盘梅菜扣肉啊!”莫寻欢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官道忽然闪出两个人来,一色的侍卫服饰,手中拿着鬼头大刀,左边那人开口喝道:“马车停下!云阳卫奉旨搜查钦犯!”莫寻欢看这两人身上所穿乃是黄衣,便知他们是云阳卫中地字一部的侍卫。云阳卫分天地人三部,但人字一部乃是后来加设,天字一支一直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地字一支权力却慢慢移交到大理寺手里。而人字一支的大头领关山雪,却又是如今代皇帝理政的程王的心腹。这资格最老的天地两支取“天地玄黄”之意,天字一部身着黑衣,地字一部则是身着黄衣。而莫寻欢不但晓得他们来自地字一部,他还识得这两人。他一挽缰绳,马车应声停下,笑吟吟道:“察大人、严大人,两位大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这等小事,怎还劳您二位的大驾啊?”其实这两人在云阳卫中职位甚低,这几句话颇有些讽刺味道,但自莫寻欢口中说出,居然就有几分真诚之意。居左的察梓一举鬼头刀,洋洋道:“这条官道十分重要,故而上头派我们兄弟看守。莫寻欢,马车里是什么人啊?”奠寻欢笑道:“也没什么人,不过是我一个朋友。”江湖人皆知他风流成性,右手边的严宏便诡笑道:“是哪一个女子啊?”莫寻欢轻描淡写,说了四个字:“雪山魔女。”严宏吓一跳,刚伸出欲揭车帘的手马上缩了回去。这雪山魔女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据说生得十分貌美,但个性十分狠毒,又擅长用毒.有传言说惹过她的人都会被毒药化成一摊血水。二人偷眼看莫寻欢,心道这小子果然了得。但云阳卫毕竟令下如山,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莫寻欢自怀中拿出一把绢扇,逍遥自在地扇了几下。那把绢扇十分精致,扇面呈半透明状,扇柄处坠了两颗小水晶石,正是雪山魔女的冰蚕扇。察梓咳嗽一声,道:“严兄,你便去车中搜查一番,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严宏本来欲搜查马车,此刻却已退到了三步之外,道:“察兄,你心思缜密,我认为由你搜查,较为合适。”察摔脸色便有些不好看,道:“这马车又不大,看一眼即可。”严宏道:“那你为何不去看?”察梓道:“你方才明明不是想去看么?”二人怒目相视,谁也不去伸这个手,莫寻欢抄着手在一边看着,看了一会儿闾:“姹紫嫣红二位大人,您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啊?”“姹紫嫣红”四字他说得快,那两人倒也没听出来。察梓道:“看!为何不看!”严宏在一旁捅捅他:“察兄,我们是搜查,不是看……”察梓没好气道:“用你说,我们自然是奉命搜查!”莫寻欢笑道:“那么,二位请。”他说出这个“请”字,两人倒是同时退后了一步。莫寻欢收回绢扇,一手抖缰绳,一手扬起象牙柄宝镶珊瑚的马鞭,“啪”的一声脆响:“走!”“追!”两人在后面喊得声响,离马车的距离却越拉越远。直到走远了,冼红阳才探出头来,面上神色有些古怪:“莫寻欢你……当真识得雪山魔女?”莫寻欢拿出绢扇:“你说这个?五十文钱在街边买的。”到入夜时,两人离乐游原已经不远,在一家小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先给冼红阳的伤口换了药,莫寻欢也脱下身上那件糟蹋得看不出样子的丝绸长衫,随手一团扔在屋角,换了件式样简单的青衣,一条淡青带子拦腰一束,十分清爽,已是方便动武的装扮。然则细看那套青衣,料子做工十分讲究,依然还是浪子习气。店里伙计端了饭菜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虽是小镇,山野风味却也十分可口。冼红阳两日来只自奠寻欢那里吃了几个无甚滋味的馒头,一见到有油盐的东西,心中大喜。他夹了一筷子碧绿的野菜嚼了几下,只觉那种清香充溢了满口。莫寻欢吃得倒不多,他要了壶清茶坐在窗下,慢悠悠地喝着,仿佛十分惬意。 洗红阳吃了个八九成,用袖子一抹嘴站起来,道:“莫寻欢,多谢。”葜寻欢笑道:“说这话俗了,还用什么谢!”冼红阳却难得正色道:“只怕我以后也报答不了你什么,这一声谢总得说。你帮我,毕竟是玩命的勾当。”莫寻欢笑道:“说不定你日后有什么出息,我救你就不亏了。“冼红阳自嘲一笑:“丐帮帮主都当不明白,我这人还有什么出息。”莫寻欢笑道:“是啊,你这个丐帮帮主可太了得了,刚当帮主第三天,就在赌场里押上了自己的裤子。”冼红阳听到此语,不由汗颜。那时冼老帮主过世不久,冼红阳初任帮主,但这人浪荡惯了,当了帮主才三天,便忍不住跑到赌场里,输得一塌糊涂后连裤子也一并押上,最后居然要丐帮中人把他赎回来,那些长老大是不满。葜寻欢看他窘迫表情,笑嘻嘻又道:“我还听说,后来你还拔过一位长老的胡子。”冼红阳脸黑了:“你怎么专挑这些事说。”“后来听说你不但在丐帮里面惹事,还欺负到武当派头上去了。”莫寻欢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听到这里,冼红阳怒道:“我没有!”那是一次在淮阴路上,他救了一个被恶霸欺凌的孤儿,又率领丐帮帮众,把那恶霸当众揍了一顿。那恶霸大声叫喊:“我是武当清风十三剑孟凡的叔叔,你敢打我!”他心中气恼,暗道莫非你仗着武当势力便可胡作非为?下手更狠。冼红阳这么一闹,虽为那小乞丐出了口恶气,却也令武当丐帮之间大生罅隙。莫寻欢笑道:“不管怎样,武当丐帮之间结了对头总是有的。如你这般个性,难怪当了两年帮主就被赶了下去。”冼红阳垂首道:“那又如何。”听他这么说,莫寻欢喝了口茶,忽然慢慢笑了。他说:“冼红阳,你这人,可太有意思了。”他不待冼红阳说话,又说:“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帮主的。冼老帮主当年骤然去世,几个长老都想坐这个位置,可惜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当不上,索性把你推上台,你名义上是帮主,手里只怕也没什么实权吧。难怪后来你拼了命地折腾,到底那几个老头子忍不得,把你轰出去了。”莫寻欢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冼红阳哼了一声:“莫寻欢,你耳朵倒长得很。”莫寻欢笑道:“这就算长了?我再讲一件你听听。”“你可知道,三年前我遇到过一件事。那年奇寒无比,未到十月已然大雪纷飞,北疆与戎族交界处有一条红牙河,平日里水流遄急,是一道天险,未想竟在十月里被冻上。戎族便借此良机,派出一队骑兵,在马蹄上包了稻草,欲在红牙河一处隐秘之处,越冰犯我疆土。“镇守北疆的将领乃是玉帅江澄,此人虽然心机一流,却未想到戎族竟有此举,待他发现时为时已晚……”他刚讲到这里,冼红阳忽然摇手道:“这是国家的事,枯燥无趣,有什么好讲。”莫寻欢笑道:“做什么不讲?我觉得可有趣得很。”他虽如此说,却是敛容郑重,续道,“江澄镇守北疆多年,又曾大败戎族,绝非庸者。他虽知时间不及,却仍是派了精锐部队赶赴红牙河边,未想抵达河畔,却见戎族骑兵尚未渡河。”他加重语气,“有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在那风雪之夜,阻了戎族骑兵半个时辰。”他说到这里时,冼红阳终于不再开口,面色沉重。那一晚大雪纷飞,戎族骑兵渡河方至一半,对岸斜刺里却冲出一支队伍,挡住去路。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并不晓得兵法战术,然而武功却均是不弱,更兼泯不畏死。这样一支队伍,竟是硬生生把戎族的精锐阻挡了半个时辰。待到江澄军队赶赴之时,生者只余下十余人,红牙河的冰面被鲜血染遍,雪色月光之下,一片猩红。那死去的四百多名战士中,基本全是胸前受伤,当着纵横天下的戎族骑兵,竟无一人退后一步。莫寻欢说:“后来玉帅忙于抗敌,那支小队的首领借机离开,这人一直戴着面具,无人知他真实面目,不过倒有听说,那人的前胸上文了一朵红色莲花。哎,只有乞丐才唱莲花落,偏偏这首领身上就文莲花,你说多有意思……”冼红阳几乎蹦起来:“够了够了!”他两只眼直瞪着莫寻欢,“你这混蛋,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我当时恰好路过北疆,也被卷入了这一场战事,只是时至今日,才想清楚那人究竟是谁。丐帮祖训,弟子不得参与朝廷之事,而那场战役之后半月,你便辞了帮主之位。”江湖人都说,冼红阳为人轻佻冲动,不堪大任,使性子辞了帮主之位,丐帮元老亦未阻拦。“冼红阳,你当日如何得知此事?”“有弟子在北疆,传来消息。”“那支队伍……”“是我当日召集的丐帮中人,多是年纪较轻的一二袋弟子。”“当日你赶赴红牙河,可知后来之结果?”“自然知道!”“你悔不悔?”“不悔!帮主不做便不做,凭什么让那些戎族鞑子入我河山!”莫寻欢忽然大笑出声,举起茶杯,与冼红阳的杯子用力一碰:“好!”“你若只是个本领不济的浪荡子弟,我就和你做个酒肉之交;你能见义勇为,不计权势,我也便高看你一眼;可偏偏你还能为国做一番事业,不计名利,不计生死。最有意思的是,你是第一种人,是第二种人,更是第三种人!“你这样的人,江湖上越来越少,我怎么能看着你死在云阳卫的手底下!”一场知己,便在这杯水相交之间。章三 重甲武士明明是同一家客栈,可因为多了一对朋友,气氛却已大大的不同。连室内的烛光,如今似乎也多了几分明亮的颜色。冼红阳回忆着当年之事,时至今日,在江湖上行走几年,冼红阳也知自己其他所为亦是颇为鲁莽,但回头一想,却也不觉后悔。正想到这里,却听莫寻欢笑道:“当年你做那些事,还真够笨蛋的,哈哈哈!”目光却十分温暖。冼红阳抓抓头,叹口气道:“现在也没聪明多少。”莫寻欢道:“聪明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冼红阳点头,又叹口气:“聪明人这么多,怎么你还不是?”两人又看了对方一眼,忽然一起大笑起来。二人一起笑了很久才停下,冼红阳说:“莫寻欢,我怎么没早认识你这个朋友!”莫寻欢笑道:“现在认识,也不迟。”冼红阳犹豫片刻,忽道:“莫寻欢,我有件事情与你讲。”莫寻欢道:“你说。”冼红阳慢慢道:“我没有杀太子。”莫寻欢说:“哦。”冼红阳奇道:“你不怀疑一下?”他刺杀太子一事,既有太子启蒙恩师言文礼夫子为人证,又有他的独门暗器一朵莲花为物证,罪证确凿,是以无人质疑此事。莫寻欢道:“你说的,我当然相信。”冼红阳又追问道:“那你不惊讶一下?”莫寻欢头也不抬:“我惊讶了,你没看出来。”冼红阳气结,他只当自己也算得上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没想到这莫寻欢更会气人。却听莫寻欢笑道:“冼红阳,我来替你盘算。你这人一无权二无势,武功又非绝顶,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一个前丐帮帮主的身份。选你当替罪羊最妙不过。一则以名气,自有人相信你做得出此事;二则你并无背景后台,真抓了你,又会有何人干涉?”冼红阳听他分析入里,心下佩服,叹道:“你说得是,可我只是心下不服!”莫寻欢笑道:“谁能服?换了我也不服,只不过现在逃命乃是第一件大事,咱们先活下来,再论其他。”冼红阳抓了抓头,他其实何尝不知若想翻案,除非江水倒流,便也不再挂念此事,只问道:“方才那两个云阳卫,你认识?”莫寻欢笑道:“我认识他们的顶头上司,捎带也就认识一下他们。”冼红阳正要细间,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在这静寂小镇中,分外刺耳。莫寻欢一皱眉:“来得好快。”随即叹道,“多半是那个顶头上司来了。”他转眼先看向冼红阳,前丐帮帮主脑筋一转,低声说了几句,莫寻欢点头称是,便走出房间。这个客店不大,他们的房间在后院,奠寻欢走了几步便来到前厅,却见只一个脚夫打扮的客人伏在桌上打瞌睡,除此之外并无他人,方才的嘈杂之声竟似梦境。奠寻欢扫了店内一眼,缓缓笑道:“好一个脚夫,手上好大的一枚翡翠戒指!”一语方落,那脚夫忽然拔身而起,却未如莫寻欢预料一般骤起袭击,而是撮唇为哨,一声之下,柜台下、大门外忽然出现九名黑甲武士,全身甲胄森然,只露出一双双寒光四射的眼睛,手持重剑,将他团团围住。客栈并不甚大,四围门窗紧闭,九名重甲武士将莫寻欢团团围在正中,本就不大的空间霎时又狭窄了几分。那名脚夫打扮的人却退至门口,冷眼旁观,显是为首之人。九名重甲武士先是停在原地不动,稍停一瞬,当头一名武士“喝”了一声,九人重剑平举当胸,竟是一步一步向莫寻欢遥了过来。这九人身上甲胄厚重严密,手中重剑少说也有二三十斤,莫寻欢却仅着一身轻便青衣,未持兵刃,对比十分鲜明。倘是这九人再靠近些,莫说重剑,单挤也把他挤死了。莫寻欢吸一口气,他的成名兵器乃是惯用的银血霸王枪,此刻拆解放在身上,但这柄枪出必见血。他义救冼红阳虽似随性而为,其为人却颇为谨慎,除非到迫不得已之时,他并不愿令云阳卫伤亡,这样彼此之间,尚有缓冲余地。只是他想缓冲,那些重甲武士却容不得,九人同时前进一步,又前进一步,越逼越近。奠寻欢苦笑一下:“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既无杀父之行,亦无夺妻之恨,何苦如此拼命?”一众武士无人理他。那脚夫打扮的首领笑道:“拼命的是你,他们哪用得着拼命?”确是如此,武士只需循序上前即可,莫寻欢除非拼命,否则突出重围极是困难。眼见重甲武士的剑尖即将触及他身上青衣,莫寻欢忽然清啸一声,身体凌空而起,除枪法外,他轻功亦是一绝,这一纵猝不及防,速度又快,眨眼间已至屋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一挑一拨,瓦片落雪一般掉落,屋顶竟然被他戳出一个洞来。莫寻欢微微一笑,手中短剑挽个剑花,护住全身,再一展,竟似要从屋顶突围而出。重甲武士面面相觑,他们身体沉重,无法阻拦。那首领却微微冷笑,浑不在意。一抹星光自屋顶空洞照入,微风随之拂进,莫寻欢深深呼吸一口,心道:好清冽的夜风…一啊,不对!平常夜晚怎会有这般凛冽风声!眼见他即将突围,一抹刀光忽然自屋顶骤然而出,刀锋如雪激烈,眼见就要将人一分为二。莫寻欢大惊失色,万分危急下一个倒穿云跃到附近房梁上,饶是如此,他头发也被削去一截。难怪那首领不急,原来屋顶上早埋伏了人马。莫寻欢踞于房梁之上,这个高度重甲武士虽然一时伤不到他,但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上面,他一双眼滴溜溜一转,身子忽然一蜷,如弹丸一般暴射而出,眨眼间,他已到了那首领面前。这一下动作奇快,那首领还没反应过来,莫寻欢已经一肘击来,方才他已把短剑纳入怀中,这一肘纯是小巧功夫,那首领仓促一避,莫寻欢打蛇随棍上,锁喉、擒腕,擒拿抓打、撕戳勾撞,已然施展开了小擒拿手,紧紧地缠住那首领。两人距离极近,动作又快,那些重甲武士便无法近身,否则太易误伤。那首领恨得牙痒痒,他长于内力,小巧功夫非他所长。被莫寻欢缠得一身能为全然施展不开,几乎要破口大骂。来往数十招后,那首领一个未提防,前襟被莫寻欢抓坏一大块,这是他乔装所用的脚夫衣衫,他也不甚在意,下一刻却觉胸前肌肤一阵麻痒,他一惊,急忙伸手去摸,只在这分神之际,已被莫寻欢点中了穴道。莫寻欢一招得手,随即便扣住那首领脉门,拉着他向店门走去。那首领大怒:“莫寻欢,你居然用毒……”一句话尚未说完,莫寻欢顺手又点了他哑穴。一众重甲武士大惊,但见首领被抓,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活像一串粽子。二人走到店门,只见月朗风清,可惜外面黑簇簇一群人,好不煞风景。莫寻欢领着那首领,喝一声:“呼延琴,来领你副手!”云阳卫中天地人三位大头领,下分十九营,这其中天字一部长于阵法,地字一部配有重甲武士,人字一部中江湖高手最多。而既有重甲武士又有屋顶那般快刀手只有一营,偏偏这一营的指挥,和莫寻欢还颇有渊源。他这么一叫,一个身形修长的锦袍青年排众而出,身后跟着两名道人,一身浅蓝道袍,腰间长剑上杏黄剑穗飘动不已,从装束上看,乃是崆峒的高手。莫寻欢见呼延琴出来,便将手中擒住的剑士首领向前一推,道:“自己家的副手看好!”又冷笑道,“呼延琴,我还真错看你了。不过是抢了你一个女人,你便斤斤计较到如今。”被他当着众人面提到此事,呼延琴一张脸霎时气得通红。这呼延琴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出身,家教极严,平素也算得上洁身自好。一年前,他与同僚出外应酬,却因一个女子与莫寻欢争执起来,到后来两人大打出手,几乎没把那家青楼毁了个干净。京城人好传八卦,这件事传到后来,竟成了“云阳卫指挥呼延琴看中一个青楼女子当小妾,谁知道那女子不肯嫁他,成婚前一夜跟着浪子莫寻欢跑了”云云,呼延琴被气得七窍生烟,但这悠悠之口,又怎能一一堵住。再说莫寻欢风流之名,江湖皆知,那两个崆峒道人虽然奉掌门之命前来协助云阳卫捉拿逃犯,但他们本就不信此事会与向来放荡疏狂的莫寻欢有关,此刻听了这几句话,又看了呼延琴一眼,不由都皱了眉头。那副手穴道未解,又被莫寻欢用力一推,踉跄两步几乎栽倒。呼延琴恼怒他当众出丑,但当着外人不可发作,屈指一弹,一股劲力破空而出,解开了那副手穴道。他年未满三十而有如此内力,可说已是相当了得。那一列重甲剑士未得首领吩咐,只站在后面不敢妄动。此刻莫寻欢被这许多高手包围,手里的人质也放了回去,他却毫不惊慌,只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呼延琴看他神态自若,也不免猜疑,只道:“你我私事,暂且不谈……”莫寻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呼延琴勉强按捺脾气:“我听得秘报,冼红阳便在这店中。”莫寻欢点头道:“对了!冼红阳是我藏的,刺杀太子是我指使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呼延大人,您请,您随意,还有别的什么罪名吗?”其实呼延琴也不大相信是莫寻欢藏匿了冼红阳,毕竟从未听说这两人有什么交情。但这两人若同在店中,那也未免太巧了点。而此刻他见莫寻欢出言顶撞,与平常相比并无异状,反倒觉得他当真与此事无关。此时另一名手下已从店中疾步而出,一屈膝跪倒在地:“禀告指挥,店中所有客人均已查过,并无那冼姓叛贼。”呼延琴一皱眉,心生诧异,虽然方才有莫寻欢一事相扰,但他对自己手下能为仍是相当信任。心道莫非是情报出了错误?想到这里,他不免看了身后的察梓、严宏两人一眼。原来察梓、严宏虽被莫寻欢暂时吓走,但他二人毕竟还是云阳卫中人,后来悄悄跟随其后,远远看到莫大公子竟从车上带下一个男子进入客栈,便急忙回去禀告。此刻他们被呼延琴一瞪,这二人官阶远低于这位呼延指挥,不免头垂得极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呼延琴又打量了莫寻欢一遍,忽然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他身后两名崆峒道人亦是跟随其后,走了两步,左侧的道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鹰隼一般盯着旁边的一堆人。那几个人是客店里的老板、小二以及厨子,此刻都抱着头蹲在一起,全身瑟缩一团。那名崆峒剑士手里提着剑慢慢走过来,直至那几人面前,骤然一剑挥出,捷如电闪,倘若这一剑写实,那几人不免都要人头落地。这一剑速度实在是迅捷无比,那客店老板和小二茫然蹲在地上,尚未有何反应,那一剑已经如同出剑一般迅捷地收回。江湖中快剑手所在多多,但能如他一般收放自如的,却是少之又少。也正因如此,若是有身怀武功之人混在其中,他第一剑挥来时,见其势惊人,早就起身闪躲了。崆峒剑±见众人都无反应,哼了一声,还剑入鞘,转身离去。云阳卫一干人等来得快,去得也快,所谓疾如风,徐如林,大抵如是。呼延琴治下之能,由此也可见一斑。直至众人不见踪影,莫寻欢一伸手,把一个小二打扮,满脸灶灰的人拉出来:“冼兄,走!”冼红阳逃亡这些时日,也摸出一些云阳卫的套路,他和一个小二换了衣服,果然云阳卫重点在于搜查住店客人。他们见客人人数与账簿登记人数相符,其中又无疑犯,果然没有怀疑。崆峒剑士那一剑倒是出乎意料,云阳卫当真杀几个人,也不算出奇,冼红阳一闭眼,就当拿命赌上一把,他这一路运气差到不能再差,这一次倒是侥幸赌赢了。二人不敢耽搁,登上马车,飞驰而去。一口气驶出几十里。晨曦初露,方才停下。莫寻欢翻身下车,拊掌笑道:“逃过这一劫,甚好甚好,再过半日,我们便可到越大哥那里,就能放下心了。”冼红阳也下了车,笑道:“终是让云阳卫在我们手里吃了暗亏,解气!再有机会,还要狠狠整他们几次!”莫寻欢笑道:“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冼兄倒是做得开心。”冼红阳嘿嘿一乐:“他们倒霉,我就开心,这便是利己了。”莫寻欢一笑:“说得也是。”两人说笑一阵,眼见东方晶明,莫寻欢回身抄起先前放在车辕上的珊瑚马鞭:“走了走了,咱们赶路要紧。”冼红阳在他身后,并未答话。莫寻欢已将登车,忽然顿了一顿,他手里一上一下掂着马鞭,也来回头,只笑道:“冼兄,你瞧这红曰已出,为何天地间还有这许多魑魅魍魉?”这一句言语带笑,似嘲还讽。一语既了,莫寻欢更不转身,手臂一动,一条珊瑚马鞭挟风雷之势,直取上三路向后便抽。这一鞭其厉如鬼,一鞭下来,却并未闻兵器与肉体相接的沉浊声响,莫寻欢微微一怔,却听身后丁零零一阵乱响,他侧身回步,只见珊瑚寸断,落红满地。莫寻欢那一鞭迅疾力狠,身后那人却能以硬功将马鞭生生震碎,这是何等功力!一鞭落空,莫寻欢苦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随手扔掉手中余下一节珊瑚:“我真正错了,追上来的是妖魔鬼怪倒好,偏偏是只铁鹰。”章四 铁鹰如铁在莫寻欢身后三尺距离,一个高大男子稳稳站在那里,方才一鞭竟似对他毫无影响。这男子一身布衣,气宇轩昂,但神色中遍染风霜憔悴,一双手远较常人为大,骨节分明。他左手擒着冼红阳,右手则微成鹰爪之势。追兵之中,能以硬功破解方才一击之人寥寥无几。莫寻欢一声长叹:“陈鹰统领,我宁愿被云阳卫三大头领同时追杀,也不愿和你直接对上。”这高大男子正是太子府中侍卫统领。鹰爪门中第一位高手陈鹰。陈鹰以忠义闻名,莫寻欢实不愿与他对上。此刻只见陈鹰右手紧扣冼红阳咽喉,只须略一用力,这位前丐帮帮主便要命丧当场。莫寻欢心中虽急,一时也是无法可施。却听陈鹰道:“悠然公子,你不必急。我虽要他的性命,却不会在这里杀他。”他肯说话就好办,莫寻欢马上接道:“既如此,陈统领莫非是要将他带到太子灵前处死,以告慰太子在天之灵?”陈鹰沉默,微一颔首。莫寻欢扯了个笑容出来:“国有国法,我听闻云阳卫也在捉拿此人归案,陈统领这等作为,只怕是合情而不合法吧。”陈鹰冷淡道:“这是我的事。”说着提着冼红阳便走,冼红阳虽然瘦削,个子却也不低,被陈鹰一提却浑若无物。莫寻欢忙道:“等等,这人是我捉到的,告示上写得清楚,活的价值一千两黄金,你这么带走算怎么回事?”陈鹰哪里理他,脚步半分不曾停下。莫寻欢见此计不成,念头一转,又叫道:“啊,云阳卫,快来!”陈鹰仍未回头,反手一掌向后击出,劲力十足,莫寻欢向后一跃,身后散发被掌风一带,呼的一声飘起。他叫道:“来真的?陈统领不够意思啊。”这么说着话,手里三枚银针悄无声息,已然发出。这银针上淬了迷药,虽然细小,但迷倒一头水牛都不成问题。陈鹰这次终是停了脚步.沉声喝道:“莫寻欢!”他半回过身,一手依然擒着冼红阳,一手发力,指掌成鹰爪之势,三枚银针被他夹在指缝之间,随即劲力向外一吐,其中两枚当场断成两截,最后一枚倒飞出去,擦着莫寻欢的面颊飞过,再多一分,倒下的就不一定是谁了。陈鹰冷然道:“这是一个教训!莫寻欢,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若说为友尽心,到这里也够了。今天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速速离去吧!”陈鹰拎着冼红阳转身离去,果然身后再无声息。他正想莫寻欢还算是个识趣之人,却见前方官道上,那个腰间束一条淡青带子的青年站在那里,一扫方才玩笑之意,神色宁定肃穆:“陈统领,既如此,请一战。”他自衣下抽出数根黑色短棍,极迅速地一抽一压,一柄黑色长枪霎时现于手中,枪身颜色晦暗,枪尖锋芒如雪。一种杀气血气似乎要顺着那枪尖硬挤出来,令人心胆俱裂。这方是悠然公子莫寻欢的另一真实面目,他十三岁以这柄黑枪成名,四十五路银血霸王枪法招招皆是杀手,江湖上人称“宁惹飞雪,莫碰银血”。这其中飞雪是指兵器榜上排名第三,莫寻欢的好友飞雪剑叶云生,银血便是指这柄银血霸王枪。陈鹰起初一怔,随即神色转为凝重:“也罢。”冼红阳本已被他点了穴道,他指掌一动,又加点了几处大穴,向身后一摔。这一摔力道不小,冼红阳受伤的左腿恰撞在一块尖石上,但他哑穴被点,只疼得一头冷汗,叫也叫不出来。对战双方皆无暇看他,陈鹰不语,自腰间拔出一把小弯刀,长度只为平常弯刀的一半。他左手持刀,右手成钩,如临大敌。江湖人皆知陈鹰是鹰爪门中第一把好手,却少有人知这弯刀方是他的看家本领。莫寻欢枪尖下探,微一点地,似有试探之意,这一招看似谦逊,陈鹰凝神细看,正拟接招,却见一点枪尖如电,白森森竟有白骨之光,已奔他咽喉而来!这一枪竟似来自阴曹地府,来无踪去无影,迅捷凄厉,不似人间所有。陈鹰素闻他银血霸王枪之名,但毕竟未曾亲身接触,今日方知: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侧身回步,弯刀一点枪杆,一爪向莫寻欢左肩抓去。陈鹰内力何等强盛,这一点本欲先拨开枪杆,再行攻击。孰知他这一招用了六分力,银血霸王枪不过是微微偏了半寸,霸气分毫未减。莫寻欢平素笑语温文,一柄枪却是凶猛强悍,一至于斯。弯刀之功既未奏效,陈鹰只得收回前招,再退一步。莫寻欢怎能放过这等时机,接连又是数枪,如巨蟒乍然出水,一道黑光凶狠险恶,雪亮枪尖便如森森毒牙择人而噬。招招抢先,势势争攻,陈鹰一身硬功何等刚猛,被他逼到十招中只能回击三四招。陈鹰心中暗惊,世人皆知莫寻欢为人风流,谁曾想一个常年迷恋软红之地的浪子竟然锐狠如此!他弯刀及鹰爪皆是近身合攻,银血霸王枪却是长兵器,直把他逼到一丈开外,近身不得。这些时日以来,陈鹰一直心中愤懑,又被莫寻欢一轮强攻所逼,满腔怒火聚在一起,到此刻全盘爆发出来。他长啸一声,弯刀如月挥出,右手鹰爪之势吐出,“啪”的一声,竟然扣住了霸王枪的枪杆!这一扣足用上了十成功力,其中更含鹰爪门的巧劲内功,端的是陈鹰一身武学精华所在。莫寻欢被他一扣,竟不能松脱。但他枪势何等刚猛,内力一催,枪尖竟然继续前进,眼见就要顶上陈鹰胸口,陈鹰“哈”地一吼,右手加劲,左手弯刀发力挥出,朝着莫寻欢右肩剁去。莫寻欢喝一声“好”,双手握枪向上一挑,枪杆离地距离愈高,他身子竟绕着黑枪枪杆滴溜溜打了个转。这样一来,弯刀来势走空,银血霸王枪的去势却也缓了下来。莫寻欢见陈鹰扣着枪杆的右手如同生铁一般,心中也暗自佩服,他现时是双手握枪,与陈鹰单手对抗,内力堪堪打个平手。陈鹰一招阻住莫寻欢霸王枪,更不放松,左手弯刀连环攻击,疾如飞雨。莫寻欢两手都被占住,闪躲不便,他也真是胆大,手一松霎时放开银血霸王枪,一脚向陈鹰面门踢去。这一手陈鹰也吃了一惊,心想此人真是舍得,他要一柄枪自然没用,右手也一放,指掌成爪,抓向莫寻欢踢来那一脚。谁曾想莫寻欢那一脚也是虚招,他见陈鹰放手,笑一声:“好!”收回招式,一手捞起尚未落地的银血霸王枪,后退一步枪尖一展,笑道:“再来!”这几下兔起鹘落,利落无比。陈鹰虽然不语,心里却也暗赞他反应奇,快。弯刀一展,再次迎上。这一场直是步步变色,招招惊心。陈鹰号称鹰爪门内第一高手,占定了“稳、准、狠”三字;莫寻欢霸王枪则向来以气势凌厉、招式狠绝闻名,这两人碰在一起,不一会便见了血光。莫寻欢身上已多了三四处伤口,每一处皆是皮开肉绽,那是被陈鹰鹰爪功所伤。而陈鹰身上虽然只腰间有一处伤口,那一处伤口却是颇重,鲜血不断流出,染红大片衣衫。两人受伤不轻,出手却未稍缓。莫寻欢手里招式愈厉,心里却不免担忧:此时局势紧张,云阳卫仍在四处搜捕,本应速速离开才是。然而陈鹰武功卓绝,为人忠义,胜他不易,从他手中带走冼红阳更是不易,这该如何是好?莫寻欢虽然心思灵动,一时亦无良策。眼见陈鹰一刀刺来,他因心中思索,躲闪不及,这一刀恰是刺入他肩头。电光石火之间,奠寻欢忽然想出一个大胆至极的主意。他不退反进,向前一迎,陈鹰弯刀本来扎进他右肩,这一进,刺入更深,陈鹰被他弄得也是一惊。此刻二人距离已然极近,他尚未反应过来,莫寻欢已经丢掉手中的银血霸王枪,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住陈鹰咽喉。此刻陈鹰弯刀刺入莫寻欢右肩,莫寻欢匕首抵住的却是陈鹰致命之处,莫寻欢哈哈一笑,道:“陈鹰,我赌你这一刀不敢刺下去。”陈鹰此时只觉万念俱灰,太子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义,却被刺死,自己欲为他报仇,却又技不如人,为他人所制。他本是个慷慨重义,不计生死的汉子,心道既已如此,我还要这一条命干什么?他手上加力,一刀刺了下去,竟是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这一刀力道极大,莫寻欢右肩直被洞穿,陈鹰合上双目,只等一死,却听“当”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坠地,他诧异睁眼,却是莫寻欢将手中匕首抛了出去。“我对你一直钦佩。”莫寻欢缓缓开口。那柄弯刀依然留在他肩上,一截雪亮刀尖自后面露出,鲜血泉涌一般流出来。他面色苍白,神情却十分镇定。“我救冼红阳是为义,你为主报仇是为忠。都说忠义不能两全,我却不忍为救一个朋友伤了一个好人。陈鹰统领,我不求你日后不追杀他,只请你在今日看在我面子上,放过他一次。”他右肩卜的血依然滴滴答答流个不停,陈鹰那一刀未曾容情,只怕莫寻欢一条手臂便要从此废掉。况且他这一番话只提忠义,分毫不提自己方才放过陈鹰一事。陈鹰本是性情中人,虽然为主复仇心切,但当此情境,终是无法再下杀手。四下里一片静寂,只听得见稍远处冼红阳的粗重喘息,再有,便是莫寻欢肩头鲜血缓缓滴落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鹰终是长叹一声,一把拔去弯刀,不发一语,转身便走。莫寻欢掩住伤口,低低笑了一声,道了句:“多谢。”他收起银血霸王枪和匕首,点住右肩附近穴道,暂时阻止流血。他腿上也被陈鹰抓伤,一拐一拐走到冼红阳身边,笑道:“冼兄,咱们走了。”方才种种情景,冼红阳都看到眼里,虽然哑穴未解不能言语,其惊心动魄之处却未稍减,他眼神复杂中夹着痛楚,盯着奠寻欢,却限于穴道未解,无法帮他包扎伤口。莫寻欢欲为冼红阳解开穴道,但他此刻右臂已不能使力,加上方才恶战消耗气力过多,陈鹰的点穴手法又十分古怪,一时竟是解之不开。他笑了笑:“也罢,好在离乐游原不远,冼兄你先忍忍吧。”他以未受伤的左臂扶着冼红阳上了马车,马鞭已断,他用匕首柄戳戳马身:“走啦走啦!”冼红阳穴道被点,身受重伤,马车颠簸之下,没多久,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章五 青林庄主瓢泼大雨不由分说地浇下来,天黑漆漆的和墨染一样,遥远处间或亮出一道闪电。冼红阳撑着一把破伞,带着一条瘸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雨很大,天很冷,那把漏了几个洞的伞根本挡不住什么。冼红阳本来走得艰辛,高处忽然有人又是一大桶冷水泼下,泼得他火冒三丈,掷伞而起。“贼老天,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回答他的是第二桶凉水。冼红阳抹去面上水渍,正要发作,却觉面前一片光明,一抬头却见淡青色的床帐迎风飘扬……等等,床帐!他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舒适的床上,身上的穴道已经被解开,几处伤口也被包扎得很妥当,与莫寻欢那种潦潦草草,系绷带打成死结的包扎自是不可同曰而语。他头上敷着一块冷水毛巾,里面似乎还加了药物,清清凉凉的很舒服。方才的泼水原来是这么回事……冼红阳自言自语,他手一撑欲待起身,却听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冼红阳这才注意到,原来床帐外面还坐了一个男子。这男子神色沉稳,看相貌并不熟识。冼红阳急忙问道:“莫寻欢呢?你有没有见过他?”那人一怔,随即慢慢笑了:“总算没白救,你第一句问起的是他。”这人不笑时雍容大度,一笑却立觉可亲可近。冼红阳听他口气与莫寻欢十分熟稔,心思电转,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莫非你是越赢越庄主?”这人正是莫寻欢的义兄,以一手飞石驰名江湖的青林庄庄主,没羽箭越赢。冼红阳对越赢闻名已久,他素知此人慷慨重义,莫寻欢浪荡江湖,却只服这个大哥。他心里一松,心事霎时放下了大半。却听越赢不紧不慢道:“你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有那条腿难办点,但也别担心,我们这里有好医生。莫寻欢在你隔壁,放心,他还活着。”冼红阳亲眼看着莫寻欢与陈鹰比试,自是知道莫寻欢伤势不足以致命,但陈鹰那一刀其势汹汹,莫寻欢一条手臂是否会因此废掉?他以后还能不能用枪?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冼红阳心中焦急,意欲起身去看他,却听越赢道:“我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等到能走路了再看他不迟。”越赢身形并不如何高大,这一句声音也不甚高,但不知为何,自然有一种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力量。冼红阳只好又躺回床上,心中犹自挂念不已。就这样,冼红阳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这三天他的饮食伤势都是越赢照应。他几次问到莫寻欢的伤势,都被越赢一语带过。欲待自行查看,又恪于越赢威严。到了第三天晚上,越赢拿了一本册子来到他床前,首先检查了一遍他腿伤,之后很满意地表示:“明天你可以下床了。”冼红阳如蒙大赦,他本就是个好动不喜静的性子,这几天被硬拘在床上实在难挨。却见越赢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又拿过一杯茶,眼见是要长谈的架势。他便也坐起身,洗耳恭听。越赢拿起那本册子,翻了几页又放下,随后问道:“冼红阳,你日后有何打算?”冼红阳第一日到这里时,越赢原称呼他“冼帮主”,冼红阳怎听怎别扭.便道越庄主你叫我名字就好。越赢从善如流,当即便改了称呼。此刻听他问到此处,冼红阳自己倒愣了,这些时日他一直在逃,几乎是每一日都在生死之间徘徊。晚上若能有个地方睡上一觉,那便要感叹自己又赚了一天。至于日后究竟要如何,却是并没有想过。却听越赢又道:“你的事情,莫寻欢已经都与我讲了。虽然你并未刺杀太子,但如今铁证如山,翻案一事几不可能。不如先以保命为先,日后若有机会,再说其他。”冼红阳一惊,他惊讶的是越赢居然也相信他并未刺杀太子。这一路上欲除他性命者不知多少,有谁肯听他说一句话,没想到先有一个莫寻欢,后有一个越赢。帮他不提,居然都对他深信不疑。越赢一伸手阻住他要说的话,道:“其他的话先不必说,你可有能去的地方?”冼红阳摇一摇头。越赢拿起那本册子,道:“这几天我和莫寻欢商量了一下,研究出两条路子。第一个办法是由乐游原直下江南,由江南入蜀地,再入大西南,那里山高林密,当地土着势力强大,朝廷素来难以管辖,你躲到那里,料想云阳卫也难以捉拿。”冼红阳点头赞同,他并未去过西南,但亦知那里乃是蛮荒之地,崇山峻岭无数,瘴气毒兽又多,自己大可随便找座山往里一躲,云阳卫再有能为,也没可能一座座山搜过来。只不过由此到西南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尚有许多危机,亦是难处之事。于是他又问道:“那么另一条路呢?”越赢道:“另一条路,便是由海路而至东瀛,那里距此万里之遥,自然也可逃过此劫。”冼红阳对此倒是颇感兴趣,他虽然一直在江湖漂泊,却未曾出过海,便问道:“那东瀛是怎样的所在?”越赢不紧不慢回答:“我未曾去过。”说的也是,距离那么远,谁没事去东瀛闲逛一圈?冼红阳心想这倒无妨,便道:“那我去东瀛好了。”越赢翻开手中册子看了几眼,道:“东瀛也好,听说那个国家种植有大片樱树,花开之时云蒸霞蔚,他们又常到樱树下饮酒取乐,很有趣味。”冼红阳笑道:“那好极了。”却听越赢又道:“东瀛的食物也十分特别,那里的人多吃生冷,对了,主要是生鱼。谷物则十分昂贵。”冼红阳说:“啊?生……生鱼?”越赢点点头:“对啊,吃鱼有什么不好,吃鱼聪明。”冼红阳瞠目结舌,他是北方人,生冷腥膻完全吃不惯,听到“生鱼”两字都要抖上一抖。又听越赢道:“那边没有烈酒,当然滔还是有的,就是淡了点。”冼红阳问:“有多淡?”越赢道:“放心,比水好一点。”冼红阳顿时觉得东瀛简直是一片黑暗了。越赢拿起册子继续看,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东瀛的语言与中原不同。你到那边,与人交流也是个问题。我们都是不懂的,你大概要从头学起。”冼红阳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丐帮的副帮主,也是他的义兄凌松老家在江南一带,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他到现在连最简单的南方话都听不懂。他叹口气,说:“越庄主,我终于弄明白了,你是压根儿就不打算让我去东瀛对吧。”越赢一笑:“对啊。”他收起册子,端起茶杯准备起身,临走前补了一句,“其实你到西南也好,现在避一阵风头,将来万一有望翻过案子,还可以回家的。”如果去了东瀛,那只怕真是要在那里终老此生了。冼红阳看了他的背影,心中感慨至极。直到很久以后冼红阳才知道,当年越赢和莫寻欢曾因一事去过东瀛,二人对东瀛颇有好感,种种见闻都记录在越赢手中那本小册子上,根本不似越赢所说那样。眼见越赢走了,冼红阳想到他说自己可以下床一事,心情不由大好。他披了一件长衣下地,想到越赢讲莫寻欢就住在他隔壁,决意去看看他。这一出门,才觉室外天高云淡,黄花满地,世间风景,竟无一处不是美好至极。他绕过一根廊柱,果然看到隔壁有一个房间,雕花木窗半敞,一阵药香袅袅,他想这应该就是莫寻欢休养之处,于是直接推门而入,笑道:“莫寻欢,你、你……”一个“你”字喊了两三声,硬是没说出口。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越赢劝他先不要见莫寻欢了。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只穿着白色里衣,一条右臂上都是厚厚的绷带;另一个人坐在床边,素白衫子藕色裙,手里拿着一只药碗,正在给床上那人喂药。冼红阳只能看见她侧面轮廓和窈窕身形,虽只惊鸿一瞥,却是娇美异常。这两人坐得很近,远超一般男女大防。再看二人虽然并无什么亲热动作,却自然有一种水泼不进的感觉,琴瑟谐调之处竟如夫妻一般。只看一眼,冼红阳便觉自己站在这里真是多余,三两步便退了出去。这小子运气真好,哪里都能认识女人。他心里暗想,可是自己也知不对,看那两人气氛,分明是相识已久的模样。他回自己房间没多久,就听见莫寻欢快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嘿,冼红阳,出来!”冼红阳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推门而出:“莫寻欢,你还活着?”却见莫寻欢披了件长衣站在院里,面色委顿,神色却十分欢愉。洗红阳走到他面前,欲待问一句他手臂伤势怎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莫寻欢却已知他心意,笑道:“不碍事,我早和你讲这里有神医的。我的手废不了,你的腿也是。”他若不说,冼红阳几乎都忘了自己腿的事情,这一下才明白越赢为何三天不准他下床,此刻他伤口处还有些微疼痛,但行走几无大碍。这时却听一个声音道:“虽然没废,可也不像你说的这般轻松。这条腿医得到底有些晚了,即便伤好,走路还是要有些瘸的。”正是越赢。冼红阳笑道:“能走就好,瘸一点有什么关系。”越赢又道:“还有莫寻欢,谁准你下床的?两个月内你不能再和人动武知道不知道?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莫寻欢答应了一声,神色里可没有半点惶恐的样子。越赢拿他没办法,只好又转向冼红阳:“明天我们便该动身了。”“我们?”冼红阳多少有些不解。“对。”越赢点一点头,“此处也并非久留之地,莫寻欢已经无法动手,明日我和另外一人,护送你出发。”“另外一人?”冼红阳奇道,“那是何人?”“医你的医师。”“你方才见过的。”一时间,越赢与莫寻欢二人同时答道。章六 冰山名录当天晚上,三人首次坐在一起,共进晚餐。越赢坐在主位,冼红阳自然是宾位,莫寻欢打横相陪。冼、莫二人皆是有伤在身,因此有菜无酒,稍显可惜。冼红阳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他病伤初愈,心情又好,胃口大开,莫寻欢笑道:“我觉得冼兄还是该少吃些的好,后面还有好东西。”冼红阳嘴里还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地抬起头:“哦?”越赢拍拍手,有仆从端上一个青花瓷大碗,里面用鸡肉、枸杞、高汤烩了香气浓郁的一碗面。面条很宽,汤很浓,有种大气的爽利。冼红阳看着那碗面,呆了半天,然后从椅上蹦起来,叫道:“大哥!”随着他这声叫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门而入,面上带笑,眼中有泪,叫了一声:“兄弟!”冼红阳在江湖上朋友不少,但正式的结拜兄弟只有一人,那便是丐帮的副帮主凌松。有人私下讲若无凌松在一旁辅佐,冼红阳这个帮主连一年都做不下去。凌松比冼红阳年长了五六岁,其父亦是丐帮元老。小时二人一同长大,有时两家的大人忙于江湖事务,凌松便做了东西哄冼红阳来吃,真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这样一碗面冼红阳从小到大也不知吃了多少次,一见之下,自是惊喜非常。因两人交情深厚,当日冼红阳一出事,云阳卫第一个封的便是凌家,如今仍有人时刻监视看守。冼红阳也早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这些时日,他不敢与凌松联络,更没想过还能见上这位大哥一面。凌松眼中湿润,看着冼红阳一身的伤,半天说不出话来。冼红阳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半晌才道:“大哥,我对不起丐帮,对不起你!”凌松只是叹息,最终拍拍他的肩:“你没事就好。”冼红阳又问:“丐帮现在怎样?云阳卫可有难为你和嫂子?”凌松犹豫片刻道:“也还罢了。”见冼红阳脸色一变,又道,“若说一点没有牵连,你必不信。但人都知你是丐帮前帮主,与丐帮并无直接关系,故而眼下虽略艰难些,总撑得过去。”冼红阳半信半疑点点头,心中只是懊悔。凌松又转过身来,向越赢和莫寻欢深施一礼,二人一惊,急忙起身还礼。却被凌松拦住。“越庄主,多谢你及时通知,使得我兄弟见上一面;莫公子,多谢你舍命相救;今后一路险阻,舍弟还蒙二位照应了。”说着又是一揖到底。莫寻欢有伤不便,越赢当他第二次行礼时便已伸手相拦,却被一阵极柔和的内力反弹回来,竟未拦住,只好由得凌松再行一礼。固然他未施全力,也不由暗惊,心道这位副帮主平日行事低调,未想内力也是如此强盛。凌松大礼行罢,莫寻欢忽想到一事,道:“凌副帮主,我有一计。丐帮不如自现时起协助云阳卫一同捉拿冼兄,这样一来减轻丐帮压力,二来也可指些岔路,冼兄逃亡也方便些。”+凌松却摇了摇头,道:“莫公子,丐帮素以侠义为先。你所言虽有道理,但若当真公开帮助云阳卫通缉旧帮主,丐帮这数百年的侠名岂不是毁于一旦?佯作不知,也就是了。”莫寻欢心想这人还真是古板得可以,但他是外人,也便笑笑不再多说。此刻时间已经不早,凌松身份特异,不可久留,越赢只得提点道:“凌副帮主……”一语未了,凌松已知其意,拱手道:“几位,再次谢过,我告辞了。”他来到冼红阳面前,“你保重,待一切安定,大哥再来看你。”冼红阳不语点头,他自知这一别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冼、莫二人皆不便出门,由越赢将凌松送走。冼红阳回归座位,低头将那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便是冼红阳出发之时。越赢曾对他讲另有一人与他们一同出发,却并未说明是什么人,他向莫寻欢询问,莫寻欢却也笑嘻嘻地不理。此刻几人来到厅堂中,却见里面已坐了一个女子。这厅堂里多是紫檀家具,厚重沉实,那女子一身杏色绸衫,坐在里面直是轻灵娇美至极。见得几人出来,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阿莫、越大哥、冼帮主。”她声音十分清脆好听,神态轻松自如,但这么一叫,却是亲疏远近立现。莫寻欢含笑上前:“九妹,辛苦你走这一遭了。”那女子还之一笑:“没关系。”莫寻欢于是转身介绍:“冼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锦江门主杜春,也是这几日医你的医师。”冼红阳这时已认出那女子便是昨日在莫寻欢房中那一位,听得莫寻欢介绍她身份,不由暗吃一惊。锦江不是江,是连接南北水域的运河,这条运河修于前朝,南方寒江,北方越水被它打通,非但便利了朝廷,更养活了不少江湖人。有口号说:“锦江山水十三帮,龙头老大石敢当。荆门公子斩天地,杜家小妹做新郎。”杜家小妹便是杜春,她所在的帮派是锦江上资格最老的帮派之一,名称便叫锦江门,她兄长原是门主,后来病重,杜春曾代兄冲喜娶亲,但后来其兄毕竟病重不治,杜春便接任门主一职,直至如今。冼红阳早年便听过杜春,总当她既代兄成亲,又是一帮之主,气质必然英武,未想却是如此妩媚动人的一个女子。起先他只当是越赢送他一路,尚可接受,而今却知又有杜春,越想越不妥,找个借口,便拉了莫寻欢出来,一到外面,他便道:“莫寻欢,这事可不行!”莫寻欢诧异道:“怎么了?”冼红阳道:“单是越庄主一人送我,我已感激不尽了,再加一个杜门主,她是个女子……不不不,我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我是说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一门之主,若因送我这一件事,连累了锦江一门,这怎么成!”莫寻欢笑道:“原来如此,不碍事!我和你说几个原因出来。第一,他二人都知道你的事情,虽口中不言,但对你心中钦佩;第二,他两人都是我知交好友……”听到此处,冼红阳暗道莫寻欢这小子好厚脸皮!我便说不出杜春是我好友这般话来。又听莫寻欢道:“还有一点,冼兄,你当云阳卫对付的只是你?你可听闻《冰山录》这一本书?”冼红阳摇头道:“不曾听说。”莫寻欢冷笑道:“云阳卫这次的胃口大得很,以冼兄的事情做引子,大有将此前不服朝廷拘管的江湖门派一网打尽的势头。《冰山录》是他们出的一本名录,专门记载了这些门派。我有幸溜过一眼,越大哥的青林庄和九妹的锦江门都在上面。”冼红阳不由打个冷战:“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莫寻欢道:“太子刚死,目前程王理政,又掌握云阳卫不少力量,他想借机干点什么,谁晓得!哈,《冰山录》,这名字起得好,是说江湖势力就如冰山一般易化?我看倒也不见得!走吧,我们回去,不然越大哥和九妹要急了。”冼红阳又回到了厅堂,虽然莫寻欢有种种解释,他心中亦知,就算青林庄与锦江门在《冰山录》上,但帮助自己乃是谋逆之罪,这罪名远比身处《冰山录》上要大得多,心中自是感念。转瞬间他又想到,莫寻欢是个江湖浪子,怎的知道这些消息?当日自己一时义愤拦阻戎族军队之事他也知晓,这家伙,消息还真灵通!他生性不晓得怀疑朋友,回到厅堂中告了个罪,杜春落落大方行了一礼,冼红阳急忙回礼,想到她为自己治伤,心里总有些不好意思,刚要道谢,越赢却在一边道:“你们都不用多礼,还有一路要走,这样谢是谢不过来的。”几人都笑了。杜春从身上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冼红阳,道:“一路虽免不了打杀,但冼帮主还是戴上这个,也可少些麻烦。”冼红阳接过戴上,厅堂中恰有一面铜镜,他揽镜自照一番,这张面具制作得颇为精细,与他本来面貌相差不大,但几处小有不同十分巧妙,看上去完全成了两个人。越赢拿起包裹:“走吧!”冼红阳回头看向莫寻欢,他二人一场生死相交,时间虽浅,情谊却深,一时心中大有不舍之意。 莫寻欢笑道:“走吧走吧,我这边有青林庄和锦江门的人照应,等伤好了,再去西南找你喝酒。”言语之中十分轻松。冼红阳也便笑了,心道有此好友,这一遭纵使艰险,又有何惧?三人动身前行,莫寻欢因伤重,并未远送。这一次分手,前路不知多少艰险,越赢与莫寻欢均是男子,告别时均无恋恋倒也罢了;那杜春与莫寻欢交情如此,分别时却也颇为洒脱,不由令冼红阳心中暗赞。将出大门之时,冼红阳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越庄主,我有一事不明。这些时日云阳卫追捕得这般要紧,为何这里却无事?”越赢随意看了后面一眼,道:“因为这里本是我的官邸。”“原来如此……啊?”冼红阳大吃一惊,心道这江湖中人怎么还有做官的?越赢道:“当年无事,便捐了个同知的官位在身上。”他一笑,“知道青林庄越赢与五品同知越卫晴原为一人的,江湖上也没有几人。”越卫晴,这本是越赢之字。冼红阳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对新结识的这些朋友通通重新认识一下。三人乘了青林庄的马车出发,走的多是偏僻山路,白日有时间便休息,夜晚却正式赶路。这一番谨慎小心果然有效,一连走了两日,并未遇到什么状况。为了行路方便,越赢并未带其他护卫,冼红阳不便抛头露面。一路上,便是这一位庄主和一位门主为他轮流赶车。杜春赶车时还好,换成越赢赶车,便成了杜春和冼红阳二人同处车中。一开始冼红阳还有些局促,但见杜春一派坦然,也慢慢习惯了。接连两天平安无事,越赢反而疑惑,他与二人商议:“云阳卫最擅追踪,势力又大,就算我们避其锋芒,也不该如此安静。”杜春手里理着丝线,平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路上,她居然还带了丝线络子,不知在做些什么。越赢道:“话虽如此,能躲还是躲开的好。”杜春笑道:“现在说得嘴响,我看你和阿莫每次出去都带一身伤回来,似乎也没多少躲的意思。”越赢也笑了,道:“哪有此事!”这两人言语亲切,却不甚理睬冼红阳。冼红阳当初虽与莫寻欢一见如故,但越赢却不同,他年岁既长,身份又高;而杜春身份又特别,冼红阳也不好当着越赢对她多言多语。故而这一路来他二人说笑,冼红阳却被排拒在外。但冼红阳此人生性不晓得什么叫嫉妒猜疑,只记得越赢杜春冒着性命危险护送自己一场,故而虽有冷落,他却毫不在意,仍是笑脸相对。越赢表面不语,心中却是暗自点头。这一日夜里,几人赶到了黑风山口。越赢擅使飞石,便由他打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冼红阳将其剥皮清洗,杜春则架火烧烤。不一会,烧烤的香味便四溢而出。杜春为几人分发烤肉干粮,冼红阳称赞一句:“杜门主好手艺!”杜春却抿嘴一笑,道:“若是莫寻欢在这里,他身边必定备有香料等物,那就更美味了。”听她这样一讲,冼红阳也不由想起了这位相识虽短交情却深的好友,眼望四野茫茫,星空高阔,心中暗想:要是此时莫寻欢也在这里,大家一同说笑吃喝,那有多好。几人之中,杜春率先吃完,她袅袅婷婷去洗了手,取出丝线络子继续整理。越赢不紧不慢吃着剩余的东西,也不言语。篝火明灭,冼红阳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忽见远远草丛中,有亮光骤然一闪,他一揉眼睛,又疑心自己眼花,便向越赢道:“越庄主,那是……”越赢不动声色:“知道了。”他忽地长身而起,取出一块大布飞快地将剩余食物一包,向冼红阳道,“上车。”杜春侧头咬断丝线,笑道:“越大哥,你是个官,先不必和他们朝相,这一阵交我。”越赢笑道:“也好。”冼红阳暗想杜春毕竟是个女子,这般不妥,便道:“我也留下。”杜春“哧”的一声笑出来:“冼帮主,你要出去和云阳卫再打一架?”她这句话虽有些讽刺味道,但被她这么笑靥如花地一说,听的人可无论如何都气恼不起来。被她这么一说,冼红阳也想到自己贸然现身,太过莽撞,便讪讪地退了下去。却见杜春从怀中取出一条银色长鞭,细心将璎珞束到鞭柄上。冼红阳觉那璎珞眼熟,再一想,才省悟到这和莫寻欢平素用的折扇上璎珞一般无——。他心中一动,尚未多想,却见杜春纵身跃起,月下一道银影横贯而出,几是将天幕一分为二。通常武人所用鞭子若超出一丈,已算得上颇长。但杜春这条银鞭却有两丈余长。这一鞭挥出,宛若白虹,几个重甲身影从草丛中跌出,有的捂着膝盖,有的捂着手臂,皆是关节之处受了重创。原来杜春出自锦江门,讨的是水上生活。因此历任门主所用兵器均为这种两丈余长的鞭子,这样若是在江上与敌相遇,自己不必去到对方船上亦可伤人。但鞭子太长,力度便小。若说击打对方穴道,船行水上摇摆不定,也难认穴,因此锦江门鞭法多以伤敌关节为主,重甲武士虽然防护严密,也难逃攻击。这一鞭先声夺人,杜春飘然落地,银鞭如同活物一般随她而落,在地面水波一般荡漾不休,月光照在她侧影之上,风姿凛然如画。冼红阳在车下看得目眩神移,越赢却看不下去,一拎他后颈衣领:“还不上车?”越赢身形并不魁梧,手劲却奇大,冼红阳被他跌跌撞撞拎上了车,来不及说一句反对言语。章七 雪煞再现越赢驾着马车疾驰一段,冼红阳心下担忧,欲待询问,却忽觉车身微微一沉,他探头出去,惊见杜春收束起银鞭,已经落到了车辕上。她侧头看向越赢:“人不多,都是云阳卫中地字部的,看样子就是呼延琴手下。”越赢皱眉道:“地字部?从江北到江南多少条路,咱们先往西行,再一折向南,竟也能被猜出去向,这不对劲——先不提他,重甲武士速度不及咱们,下一波交我吧。”杜春笑道:“好。”她整一整略见散乱的鬓发衣襟,一掀车帘回到车内。冼红阳见她神态自若,若非事先得知,怎看得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心下钦佩不已。他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扑扑两声连响,车外劲风呼啸,随即有人高声赞道:“好个没羽箭!”越赢声音低沉,笑道:“承让,承让。”这先前声音有些熟悉,冼红阳从车上缝隙向外张望,却见一角浅蓝道袍风中飞舞。他心中一动:“原来是他们。”这正是当日客栈之中,呼延琴身边的两个崆峒道人,其中一人还曾向扮成店小二的他砍过一剑。却听杜春叹道:“高山流水会子期。流云手、水道人,崆峒五大高手竟出其二,呼延指挥面子不小。”冼红阳一惊,当日逆旅一剑,他也看出这两名道人绝非庸手,未想来头却是如此之大。崆峒一派向以剑法闻名,其中剑法最高的五人合称“高山流水会子期”,为首的晏子期传说武功可与云阳卫三大头领比肩,一柄长剑有江水倒流之能。这两名道士便是高山流水中的流水二人,虽不比晏子期,可也是一流的高手。转瞬他又想到莫寻欢曾提到的《冰山录》,看崆峒对朝廷如此卖力,可见那本名录上,必然是没有崆峒的名字。他不禁握紧双拳,杜春嫣然一笑:“来的又不是晏子期,不必担心。”两柄长剑剑锋如水,正对着越赢胸口。越赢也未使内力,不慌不忙将剑身推开,笑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既无出手之意,流水两人也便任他轻轻将剑刃移开,但一剑斜斜指天,一剑斜斜向地,仍是防备的姿态。流云手道:“越庄主,不料你也趟入这浑水,请交人犯出来。”越赢在江湖上侠名素着,身份又高,因此二人对他说话,颇为客气。 ?越赢叹口气:“阿莫这小子,真是给我惹麻烦。也罢。”他起先态度一直客气,也无动武的态度,忽地双手一引,如开闸引水,正是太极拳中的要式。流水两道人不料他忽然出掌,剑尖再度荡开,两人反向退后一步,原本攻守皆可的剑式霎时被破。冼红阳看那小孩不过十二三岁,一身半旧青衣,一枚桃木簪子束发,打扮得干净齐整,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他还没开口,那小孩已经大为不满,叫道:“认不出来我了,亏姐姐还把我托付给你!”冼红阳这才想起是那小乞丐,原本脏兮兮的一个小孩,打扮齐整了,倒也十分灵秀,他尴尬一笑:“我酒喝多了,你莫怪我。”小孩别过头,不理他。冼红阳只好告饶道:“小乞丐……”话还没说完,那小孩大声道:“我叫言守湘,不叫小乞丐。”冼红阳道:“哦,好好,守湘,这名字怎么和女孩似的……”杜春和言守湘一起诧异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杜春才道:“冼帮主,她本来就是女孩,你才知道?”冼红阳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悄悄走开一段距离。他知道前路危险重重,他们还没有到江南,更没有到蜀地,离自己要去的大西南,更是有相当的距离。然而此刻他想不到这些,看到远处的两个女子身影,想到江畔房中的越赢与叶云生,想到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神出鬼没的悠然公子,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温暖。乐游原上的青草依然郁郁葱葱,锦江江水依然流淌不息,都说一直改变的是人心,可是人心,应该也有一些是不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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