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占领了这里。整个山西顿时蒙上了屈辱的殖民地色彩。生活在这里的各色人等,有的在这屈辱中随波逐流,有的默默抗争,有的奋起反抗,有的卖身求荣,有的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一钟楼街。夜深人静,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在漆黑的马路上留下几团白影,街头笼罩着惶惶不安的气氛。在钟楼街和精营街交叉路口,离天主教堂不远的一座临街二层小楼的门洞里,正隐着一个人,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正注视着街头。这人高个头,宽肩膀,一身警官制服,扎武装带、着长筒马靴,显得十分干练。他就是晋源区警察署督察冯庆功,正负有特殊使命,在这里监视多时了。这个冯庆功,虽然只有二十四五岁,却因为破过几回棘手的刑事案,颇有一点名气。这几天,太原晋源区出了多起夜间入室盗窃的案子。被盗的人家,有外国人、中国商贾;被盗的东西,有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全是价格昂贵的硬头货色。这事给上层社会投下了阴影,让很多富人心里不安,有的外国人直接与日本宪兵队交涉,要求追捕盗贼。于是,日本宪兵队给太原市警察局下了命令,太原市警察局赶紧下了通缉令,这个侦缉任务就落到了冯庆功身上.。经过几天的侦查,冯庆功终于弄清这个招惹是非的偷儿的情况。他名叫荆五七,人送外号“荆时迁”,是个惯于夜盗的高手,原来就是晋源区地面上的人物。他会一点儿功夫,又会孝敬警察,所以他和警察一向相安无事。日本人占领太原的那一年,他喝酒喝糊涂了,夜间闯入警察局局长家里,不偷金,不偷银,只拿了挂在墙上的手枪和佩刀,躲过岗哨时,把它挂在小洋楼的门脸上。他本想开开日本人的玩笑,散散心中的郁闷,不想惹了大祸。第二天,日军满城抓抗日分子,他只好躲了出去。不知道他在哪里呆了两年,现在又回到晋源区地面打夜食来了。这两天夜里,冯庆功一直咬着“荆时迁”,但临到下手时,他却犹豫了,以至于几次错失良机。明天是通缉令期限的最后一天,根据他掌握的情况,“荆时迁”今晚要到这一带来活动,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空中落起小雨,打得路面湿淋淋的,风一吹,冷得人心里打颤。正在这时,漆黑的街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接着闪出一个人影。他站在天主教堂门前,稍微停了一下,站在墙角左右观察了片刻,然后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翻墙跳进一个院落。这是一个用铁栅围起的小院,院心方石铺路,两边是丁香树丛,茂密的叶子在微风中摆动,雨丝落到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小院深处,有一幢二层小楼,楼前有两棵剪修整齐的白桦树,挺秀的树干直指苍穹。这是一座典型的欧式建筑,门外有一个带圆柱的回廊,顶上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平台周围有雕花的护栏。整个建筑是用砖砌成的,抹上泥灰,粉刷成淡黄色,主楼突起的一层是漆成红色的帐篷式的圆屋顶。那翻进院子的黑影,在丁香树丛中消失了片刻,然后出现在墙角下,攀着那凸起的方形浮饰,敏捷地爬上二楼平台,钻进楼里。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冯庆功,正欲跟上前去,忽然听见街口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辆带篷的马车驶了过来。马车停在小楼不远的树影下,车夫抱着鞭子,点燃一支烟,火光映出他那生满络腮胡的脸膛。看情形,他像是在安心等着哪位过夜生活的乘客。“告诉我,‘荆时迁’这次回来干什么来了?”冯庆功拿着手枪,突然出现在车夫面前,厉声问道。车夫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荆时迁’用什么方法通知你接应他?”冯庆功举了举手枪,继续问道。车夫继续沉默着,但他的一只手却悄悄地向小腿移去,那里有一把匕首。一阵冷风吹过,几滴水珠从树叶上滚落下来,打在他们的身上,似乎又增加了几分寒意。车夫抬起头,朝天空望了一眼,突然他胳膊用力一拐,拨开了冯庆功的手枪,同时手中现出一把闪亮的匕首,朝冯庆功当胸刺去。但是,那寒光只是一闪,车夫的手腕就被紧紧握住,并被扭到身后。“别放肆,你想陪‘荆时迁’送死吗?”“荆大哥是条汉子,你算什么玩艺儿,不过是日本人的狗腿子,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车夫气呼呼地说。冯庆功用力握了一下手,车夫疼得开始喘粗气了。“少废话,冲你这句话,我放了你,回去告诉‘荆时迁’,天亮前必须离开太原,否则我就不客气了。”“你……你想怎么样?”“送你进宪兵队。”车夫脸上痛出了汗珠。正在这时,突然从小楼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叫声渐渐嘶哑力竭,在这阴森的夜空,听来让人毛骨悚然。两人同时一惊,目光都向小楼投去。冯庆功稍一迟疑,车夫即刻挣开了手臂,伏下身抓起缰绳,扬起鞭子,一声吆喝,马车飞快离去。冯庆功也不管那落荒而逃的惊恐的车夫了,他毫不犹豫地翻过栅栏,向小楼奔去。这看起来像是一户大家门第,楼门紧闭,楼内一片寂静。他用力敲门,好久才走出一个老佣人开门,瘦小的老人一看是警官,吓得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冯庆功推开慢腾腾的佣人,自顾顺着门厅内的楼梯,向二楼奔去。佣人慌慌张张地跟在后边,冯庆功步伐矫健,几步就跨上楼,推开门,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依稀看出这是一条走廊。他摸索着往里闯,刚迈出两步,就被一样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他机灵地闪到一边,弯下腰去,试探地摸着,手触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心猛地一提,手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这时,老佣人才慢腾腾地爬上楼来,哆哆嗦嗦地打开墙上的开关。电灯亮了,原来绊冯庆功脚的是一个大包袱,离包袱不远,有一双乱放着的皮鞋。冯庆功猜这是“荆时迁”留下的东西,但他人呢?那个可怕的叫声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呢?正思忖着,身后突然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玻璃撞碎发出的哗啦声。冯庆功掉转枪口,准备应付突然发生的情况,却看见跟上来的老佣人,两眼发直,口流涎水,靠在墙上,吓得快要站不住了。冯庆功顺手关掉走廊里的电灯,楼梯口的门像是被撞了一下,猛地开了,带进一股阴凉的风。他这才看清,楼梯口拐弯处的窗户被吹开了,玻璃早就震碎了,猛烈的穿堂风推开了楼梯的门。没等他做出反应,他身后同时也发出吱呀声,走廊顶端的门也被这穿堂风吹开了。一声响雷,一道闪电,把走廊顶端的房间照得透亮。一刹那间,冯庆功看见房中间站着一个人,面对着门口,正注视着他们。因为背着灯光,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冯庆功已经镇静下来,他贴着墙,举起手枪,对着黑影喝问道:“什么人?”对方毫无反应。“举起手,老老实实走出来。”那黑影仍然一动不动,同他对峙着。冯庆功闪到门旁,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开关。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一个可怕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一个光着脚的中年男人,半张着嘴,左手下垂,右手指着门口,僵立在那里。他那由于恐惧而变形的脸,十分吓人。冯庆功认出他就是“荆时迁”,不过他死了,变成了一具站立的僵尸。冯庆功想起在街上听到的尖叫声,显然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什么事情会让这位素来以胆大着称的人吓破胆,从而命丧黄泉呢?没容冯庆功细想,身后又传来“扑通”一声响,原来一直跟在身后的老佣人跌倒了,吓得瘫坐在地上,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小楼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冯庆功皱起眉头,难道这座琉璃瓦小楼真的出鬼了?二晋源区钟楼街琉璃瓦小楼因闹鬼而吓死入室小偷的事儿,一时间不胫而走。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少不得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这可怕的鬼故事。有人说,这小楼的主人,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有一天突然暴病而死。临终时,她哀呼“红颜命薄,人世不平”,竟死不瞑目。她的父母没想到一大把年纪了,竞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一时间心灰意冷,抛下万贯钱财,弃家出走了,只留下一个老佣看家守门。这以后,人们经常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到夜晚便在楼里游荡,据说那就是那位离世的千金小姐的鬼魂。因为死得委屈,所以她不肯离开,一直阴魂不散……那夜入室行窃的小偷,想必是想拿走小姐生前的衣物,被小姐拦住索命了。那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盗,却被活活吓死。这故事越传越广,越讲越神,吓得女人晚上不敢出门,孩子不敢自己上床睡觉。市民们更是人心惶惶,昼夜不安。前段时间不过是小偷夜里入室偷盗,惊扰的只是一些富户;而现在一到晚上,鬼魂游荡,骚扰的就是普通民众了。钟楼街那幢琉璃瓦小楼,成了人们注目的中心。白天人们路过这里,总要停下来,远远地窥视,更有人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看上一眼,只是为满足好奇心。而一到晚上,天主教堂和佛教寺院的晚祷钟声一过,整个一条街就空寂下来。走路的人们急着避开这座小楼,街上的居民也都早早关门睡觉,好像怕小楼里的厉鬼会跑出来,扑到谁身上似的。只有一个人不怕这座小楼,就是警察局督察冯庆功。他出身军人世家,祖父父亲两代都做过前清的武官。他从日本警校毕业以后,是他父亲托人把他安排到这里来的。因为对时局过于失望,他只好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不过问政治是非,只专心捉拿盗贼凶犯。那天晚上,随着“荆时迁”的死,之前的盗窃大案只得草草结案,据说日本宪兵卧的龟田大佐亲自命令不许再查了,免得人心惶惶。但对“荆时迁”被鬼吓死的说法,冯庆功一直心存怀疑。他决心要把这个谜揭开,把这桩案子弄个水落石出。这天晚上,冯庆功徜徉在钟楼大街上,他决定再去探探琉璃瓦小楼。但时间还早,他便信步走进马迭尔饭店。这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高级饭店,有一流的法国大菜,还有碧眼金发的舞女,受过职业训练的女服务生,更有装备齐全的乐队。所以,这里经常聚集着太原的军政要员和富商名士等社会名流。饭店那镶嵌着雕花木板的天棚下,挂着豪华的水晶玻璃吊灯,那乳白色放射状的细碎吊链,发出耀眼光彩,冯庆功在…张餐桌旁坐下来,一个笑盈盈的法国女服务生就送来了白兰地、熏肠和牛排。冯庆功一个人慢慢地喝着酒,心里默默计划着,怎样再去闯那闹鬼的琉璃瓦小楼。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太太,新烫的卷发,一件紫红色暗花罗缎旗袍,外罩一件乔其纱坎肩,大襟口处别着一团绒花,左臂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鳄皮小包。她环视了一遍饭店里的座位,然后向冯庆功身后不远的一张餐桌走去。她坐下来,朝女服务生点了点头,然后打开小皮包,拿出口红,对着小镜子,精心修饰起自己的面容来。当女服务生给她送来葡萄酒和蛋卷果浆时,她把一张带着浓郁香水味的明信片放在托盘上,用她那粉嫩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桌子,那里坐着正沉思着的冯庆功,她微笑着说:“小姐,请把这个送给那位先生。”女服务生略一迟疑,一张大额钞票已经压到明信片上了。她会心地朝年轻的太太一笑,端起托盘,轻步离去。她很愿意为一位多情的太太转达情意,这在这里并不稀奇。女服务生来到冯庆功身边,俯下身,把托盘端端正正地送到他面前,甜甜地一笑,带着神秘的口吻说:“先生,请。”冯庆功正默默地呷酒,看到那印着紫丁香的明信片~怔,望了女服务生一眼,他迟疑地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翻过来一看,只见上边写着两行秀丽的小字:楚河汉界,象相各走田字!望先生三思。他抬起询问的目光,只见女服务生挑起修剪得很细的眉毛,笑盈盈地说:“是~位漂亮的太太给您的,您运气真好,先生。”冯庆功随着女服务生的视线寻去,那位太太不见了。座位空空的,桌上的酒菜却一点也没有动。再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紫红色旗袍影子一闪,就消失了。冯庆功迅速装起明信片,掏出一张钞票,扔到托盘上,说了声“谢谢”,准备起身追出去。还没等起步,他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一个穿着咖啡色西装,系着黑底白点领带的中年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这人大个子,短平头,唇上留着一小撮仁丹胡,看上去像一个日本人。冯庆功认识他,这人名叫刘喜贵,表面上是一个近两年暴发的商人,实际上是宪兵队的情报员。他不仅在穿着打扮上完全日本化,而且在语言上,都力求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他的这种特殊身份,不但保证了他生意上的兴隆,更使得许多人凡事都对他惧让三分。据说他向日本宪兵队的龟田大佐提供过很有价值的情报,颇受那个被称为“日鬼”龟田的特务头子的赏识,他自己也毫不掩饰那种得意劲儿。冯庆功惦记着那个穿紫红色旗袍的女人,对同他打招呼的刘喜贵,一边敷衍着,一边朝外面看,目光在门外一个劲搜索。“打扰你了,大督察。”刘喜贵不顾冯庆功的冷漠,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拉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能不能和督察大人一起喝一杯?”没等冯庆功做出反应,他已经对女服务生勾起手指,说:“小姐,一瓶白兰地,两份冷拼盘。”女服务生微笑着点头走了,冯庆功坐了下来。他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对方这个时候来凑热闹。“刘先生有什么指教?”“我恭候你多时了。冯督察,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愿意谈有关生意上的事,有一笔很赚钱的买卖,我很动心。”“恭喜你发财。”“不,这不是一笔我一个人能做成的生意,很需要督察阁下帮忙。”“对不起,对做生意,我一窍不通,你指的是什么呢?”“鬼楼——现在全太原人都在谈论的那座琉璃瓦小楼。”“一座连它的主人都不敢住的小楼,有什么价值呢?”冯庆功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座小楼,我想把它买下来,办成‘鬼魂之家’。白天,我让人扮成鬼,在楼里游荡,让那些好奇又敢于冒险的人观光,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如果有人愿意在楼里过夜,我就让他们亲身体验一番和鬼打交道的滋味。当然,我会派保镖保护他们,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我要让钟楼街上的天主教堂和佛家寺院完全逊色,让它真正成为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楼房,让东方人和西方人都来观光……那会赚一笔大钱的。”冯庆功看看手表,端起杯子向刘喜贵致意,然后仰脸喝干了杯中的酒,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刘先生,我还有公事,失陪了。关于做生意,刘先生既然是生意人,请自便。至于琉璃瓦小楼里的鬼魂,我会按照警察的办法来对付的。”三今夜有月光,冉冉升起的月亮,照得天主教堂那尖尖的屋顶和寺院那高高的召唤教徒的钟楼的轮廓非常清晰。刚走进街口不远,冯庆功就发现前边十字街口燃起一堆火。那里有一棵引入注目的大槐树。那棵年代久远、躯干粗壮、枝叶茂盛的大树,立在马路中央,不仅成为太原的一个标示性景致,还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圣物。这棵树的躯干有两人怀抱那样粗,足有五层楼高,尽管历经沧桑,却没有一点衰老相。日本人的队伍进城时,占据了这条街的一个旧兵营,为了列队方便,他们派出工兵,带着大锯,来到大树下,准备锯掉这棵长在街心的大树。那是一个阴雨天,几个工兵指手画脚,拉开架势要动手时,谁知锯口刚一割树,那挺拔苍劲的树干竟流出血来,接着风起树摇,发出呼啸声,枝叶甩出水珠,洒了半条街,渗着斑斑血迹。日本兵害怕了,他们信奉神灵,只好作罢。从此,太原的居民,便把这棵大槐树敬为神树。每逢初一十五,他们便纷纷来到树下敬香烧纸,参拜神树,祭奠祖先,悼念死去的亲人,祈求神树保佑平安。此外,平日里,来求神、算卜、讨药、祛邪的外来客也络绎不绝。神树的树干上挂满了红布条和挂签。后来,发生了几起烧香敬神人员失踪事件后,这儿就冷落多了,但香火仍然不断。冯庆功踱步走近神树下那一堆冥钞燃起的火旁,火的周围,围着几个默立的身影,那摇曳的火光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出严峻的神情,他们显然是在祭奠什么亲人。冯庆功习惯性地朝他们扫了一眼,突然眉头一皱,目光停留在一个年轻女人身上。是那个穿紫色罗缎旗袍的女人,外罩还是一件乔其纱坎肩,只是那朵绒花不见了。那精心化妆过的脸上,流露着悲哀凄切的神情。冯庆功想起饭店里的一幕,他的手碰了碰了口袋里的明信片。那穿旗袍的女人也发现了冯庆功,她并不回避,同他默默对视。冯庆功走到那女人面前,拿出那张明信片,问:“太太,你认识这个吗?”穿旗袍的女人瞥了明信片一眼,平静地回答:“我见过,不知先生有什么指教?”冯庆功将写有文字的一面展示给她:“我很想知道这几个字的真正含意,你能说一下吗?”“哦,是这样。我听说,冯先生是一位象棋高手,在日本求学时曾击败过日本的象棋大师。据我所知,中国象棋中的‘象’是不能过楚河汉界的,它只能在自家属地里飞动,这是规矩。”“承蒙你夸奖,我的一点棋艺,实在不值一提。在日本时有幸赢过几次,有了点名气,在中国怕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过我下象棋,喜欢用卒子。人说,过河卒子半个车,这威力可不能小觑。”冯庆功毫不示弱地回敬道。穿旗袍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回道:“过河的卒子,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这…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万一不小心踏入死地,唉,它可不就成了牺牲品吗?‘象’虽困于田字,守于家门,但能屈能伸,关键时刻还能保护帅将。这两个棋子的作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冯先生以为如何?”“太太,卒子也好,象也好,那得由棋盘的主人自个做主,哪有听外人几旬恐吓的话,就打乱自己的棋局的。”冯庆功皱起眉头,他大体也猜出了她和她的同伴们的意图。他们是想他放弃鬼楼的案子,不过,这反倒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他想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来阻止他干一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他向前跨了一步,紧紧盯着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压低声音严厉地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一个未亡的人,在如今的中国,像我这样的女人,并不少见。”“你……”冯庆功略微一惊。“庆功兄!”正在这时,有人唤他的名字,从黑影里走出一个穿长衫的青年,路灯映出他的面孔,一看那双秀气的眼睛,冯庆功立刻就认出这是中学时代的同学杜建。那时他长得瘦小,加上这一对眼睛,看起来挺女孩子气的,男同学们便戏称他为“小姨”。不过他现在长得高大了,完全变成了男子汉,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很柔和,他像个老朋友似的微笑着,站到了冯庆功面前。“还认识我吗,庆功兄?”“是你?”冯庆功感到意外。“是我。”“你们这是……”“为一个朋友祭奠。”他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朦胧的树影,带着忧伤的调子说,“神树有灵,来超度他的亡魂吧。”“是怎样的一个朋友?”冯庆功有点敏感。“尹力。”冯庆功不免又是一怔。尹力不仅是他中学时代的同窗,而且还是挚友。那时同学少年,踌躇满志,忧国忧民,都想着报效国家。他和尹力都是军人家庭出身,志趣相投。尹力立志当一名新军人,奔赴战场,报效国家。冯庆功那时也是热血沸腾。他们被自己心中的那团火烧得兴奋异常,每每谈起今后的打算,两人都是彻夜不眠。毕业后,尹力参加了阎锡山的部队,他则按照父亲的愿望,东渡日本进了警官学校。七七事变后,冯庆功几乎是在父亲的命令和日方的押送下回到太原的。当时阎锡山奉行的是不抵抗命令,共产党领导的牺盟会提出的却是积极抗日的主张,冯庆功本来是想参加牺盟会的,但听闻一个在阎老西部队任团长的哥哥被八路军暗杀,使他在感情上对共产党失去了信任,不愿意参加他们的活动。这以后,他便只和市面上的那些小偷、杀人强盗打交道,他倒是听说过尹力参加牺盟会的消息,却不知道人已经过世了。“这位就是尹力的夫人。”杜建进一步介绍说。看见旧时朋友的妻子,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地点头,算作招呼。“你知道,我是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官。”冯庆功皱起眉头,望着杜建,显出不快。杜建平静地望着冯庆功,摇摇头说:“我相信在这棵神树之下,不会有人出卖朋友的。”“你……太自信了吧。”冯庆功抬起那只举枪的手,很快又垂了下来,“你们走吧,这儿并不安全,我保护不了你们。”“庆功兄……”杜建还要说些什么,被冯庆功制止了。冯庆功掏出长长的警笛,放到嘴边,逼视着杜建说:“你要是再不离开这里,我就吹警笛了。”双方僵持了,空气有些紧张。最后,还是杜建开了口:“好吧,那就不打扰你了。多多保重,愿我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去,那几个一直伫立在暗处的人影,也跟着消失在街头。那一堆燃尽的纸灰,连最后的火星也熄灭了,被风一吹,在马路上翻滚,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冯庆功站在那里,生出一阵惆怅。一阵凉风吹过,他忽然记起装好的明信片,顺手掏出来在路灯下端详,灯光暗淡,字迹显得模糊,但他还是辨认清楚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使他意识到日本宪兵队的龟田大佐和杜建他们,都不希望他去探索这座琉璃瓦小楼的秘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四冯庆功翻墙入院,用钥匙打开楼门。在门厅里,他屏住呼吸,贴墙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楼内昏暗的光线后,他才脱掉靴子,拔出手枪,向里边走去。他蹑手蹑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仔细地检查,努力寻找能致“荆时迁”于死地的东西。他知道“荆时迁”不是一般的大盗,富有经验,又会功夫,不是随便什么都会使他感到恐惧的。他查看得很仔细,每一个角落,每一件家具都不放过。靠走廊左边的两间屋子都查完了,他就来到走廊顶端那间吓死“荆时迁”的房间——正是传说中不久前病逝的小姐的闺房。出事的当天夜里,他曾搜查过这个房间,由于吓昏的老佣人醒来后不断呻吟,搜查进行得很草率。他推开闺房的门,月光如水,照亮了大半个房间。闺房布置得十分雅致,四周是拼花镶板的矮墙围。靠正面墙有一个桃木雕花的梳妆台,一张精致的写字台,墙角上有一张单人铁床,挨墙放着一阶梯状花架,上边摆着冬青和君子兰,不过花已枯萎。梳妆台两侧挂着小姐的大照片和一张太阳岛风景油画。油画大概出自小姐之手,笔触虽不娴熟,但画的意境很深远。小姐的照片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的清秀面容,剪着短发,齐眉的刘海,一双沉静凝思的大眼睛,似乎透出她对人生的眷恋。冯庆功虽然不相信死者有灵魂存在,但仍然对这双眼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站在地中央,对着那个“荆时迁”被吓死的位置,推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况。思索了一盏茶的工夫,他猛地回过身,向梳妆台走去。在梳妆台前,冯庆功上下寻找着,最后他弯下身子,小心地搬动着。梳妆台很轻,在打过蜡的地板上移动,并不费力,几乎没有声息。移开梳妆台后,他又俯下身,在梳妆台后边镶木板的墙上轻轻敲击,不一会儿就听到发出的空洞声。他先用力推,很牢固,叉顺着木板墙摸,摸到了个凹槽,他手指扣住凹槽,先是上下用力,没有动,然后左右启动,一块镶边木板墙向左滑去,发出轻轻的滑轮声,立刻在房间里引起回响。墙上露出一个洞,他掏出火柴,准备点燃它,好观察一下洞内的情况。没等他看清洞有多远,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很轻,好像是从半空中传来的。再仔细听,是有人上楼。那清晰的脚步声,有节奏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移动着。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小楼里震荡,敲打得人心发慌。冯庆功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梳妆台的后边,紧张地望着门口,脑海里想起了传闻中的那个夜夜在小楼里游荡的白色影子。他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在小姐的照片上,握枪的手出现了汗渍。脚步声在小姐的闺房门口停住了。冯庆功紧张地等待着,可能是因为房间里没有了动静,沉默了片刻,那脚步声又轻轻地退了回去。清晰的脚步声顺着台阶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楼下客厅里。冯庆功慢慢地拉上墙壁门,把梳妆台迅速地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跟了下去。他来到楼下,推开客厅的门。宽敞的房间一览无余,在月光下现出半明半暗的轮廓。客厅又高又大,四壁是高高的镶板,镶着雕花图案的木质屋顶下,挂着水晶玻璃型吊灯。高大的窗户上镶着彩色玻璃,沉重的丝绒窗帘分开吊在镀金的挂钩上。屋里的陈设是那种中西合璧的风格:左边是沙发,西式茶几,一个特制的雕花木架上,摆着一具颇有气势的棕熊;右边贴墙摆着几件仿明的紫檀木家具,太师椅、高几、卷云条桌,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占玩;墙上挂着中堂和条幅,因为在暗处,分辨不清画的是什么和什么人所画;墙角那座威严的落地钟早己停止了摆动,一条猩红色底子的地毯,把中西两个世界合为一体。冯庆功站在黑影里,观察了片刻,确认这里不会隐藏着威胁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右侧的一个角门上。他走过去,角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里边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铁床,几盆枯死的花外,没有什么摆设。对面墙上开了一个窗,窗外是楼下的短廊。这间屋子可能是佣人住的房间。他刚要抽身关门,突然,咚、咚、咚……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出现了。凝神细听,果然是那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就来自客厅的另一端,那个掩在阴影里的门外。冯庆功轻捷地隐身到佣人的小房间里,轻轻地带上门,留下一条可以窥视客厅的缝隙。为了防止万一,他把手指压在手枪的扳机上。在静夜中,他先是听到那扇门的门把手咔嚓转动的声音,然后看到铜制门把手被转动半圈,门被轻轻推开了,接着飘进一团白色的影子。这影子像是湖面上漂浮的雾,浮动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伴随的是脚步落到地毯上的沙沙声。最后,这影子飘到一张高脚云卷面桌前,停了下来。“嚓”的一声,划亮了火柴,点燃了一支蜡烛。火光那么一闪,冯庆功的心一下子紧缩了,差一点失声喊了出来。借着蜡烛的光,他辨认出,那人的面容和楼上小姐闺房里那张照片里的一样:剪着短发,齐眉的刘海,一双沉静凝思的大眼睛,清秀惨白的面容,嘴角淡淡的哀愁。冯庆功的脸上沁出汗珠,他的手下意识地抖动起来,枪口一直跟着白色影子移动,那压紧扳机的手指,随时可能触发枪针,子弹会在一瞬间射向这个可怕的白色的幽灵。那个白色幽灵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端着蜡烛,从容地走到窗边,放下沉重的丝绒窗帘。冯庆功的手指慢慢地从扳机上移开了,他知道,如果这真是小姐的幽灵,子弹是无济于事的。他担心自己在控制不住的情况下,会干出什么蠢事来。他正凝神观察着,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让人心悸的响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同引爆一颗炸弹。冯庆功手一抖,手枪险些掉在地上。他猛地回过身来,一只花猫“喵喵”叫着,正从窗台上跳下来,带翻一只花盆,掉在地板上……五晋源区警察局局长郭志勇,从宪兵队出来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几天的事可真蹊跷,督察冯庆功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神情恍惚起来。他常常一个人在角落里想心思,左看看,右瞧瞧,又突然两眼发直,像着了魔一样。有人传说,督察冯庆功在琉璃瓦小屋遇到了女鬼,被鬼魂附体了。对于督察的异常变化,郭志勇一直冷眼旁观,他是老于世故的人,对于鬼魂的传说,有他自己的看法。他不相信鬼神,即使有什么上天堂下地狱的因果,那也是死后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只怕“活见鬼”。人要背时了,怕什么偏要来什么。督察冯庆功身上发生的事已经使他够烦心的了,他还没想出怎么办,日本宪兵队龟田大佐又交给他一个有点荒唐的任务。那个龟田大佐,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作为日本陆军情报官员,他三十年代初就三次潜入太原,以做生意、成立教育考察团等为名义,收集各种情报,建立了一个有效的情报网。七七事变后,他以情报官员的公开身份,经常往来于东京、北平、太原之间,被称为“华北问题专家”。据说,他扩大了在太原的情报网,在国民党政府官员、共产党、工商各界、三教九流中都安插了他的耳目。他办案神秘、手段凶狠,喜欢秘密抓人杀人,以能处理棘手问题着称,在日本特务机关一向有“日鬼”的威名。平曰,他不着军装,穿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西服,打着红领带,梳着很整齐的头发,举止言谈颇有点学者风度。从表面看,人们很难相信,他就是日本特务机关的铁腕人物。“你知道冯督察在琉璃瓦小楼都看到了些什么吗?”龟田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边,注视着郭志勇,只有在这时,周围的人才会从那慑人的目光里,感觉到一丝寒意。“报告大佐,这个人向来不爱谈论自己。”郭志勇拿不准此时应该说些什么,龟田大佐曾暗中指令他,对警察人员的言行,要严密监督报告。他搞不清日本人对这个颇有点根基的冯庆功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龟田在他们中间,充当着什么角色,所以他不敢多说。“他真的看到了支那人口中传的那个白色幽灵吗?”龟田进一步问。“阁下的意思是……”郭志勇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亚洲大陆,所向披靡的皇军也是靠神灵保佑的。你和白云观的那位女道长很相熟吧,不妨带冯督察去看看那位道长。降魔逐邪,正是道家所长。”“大佐阁下,”郭志勇为难地说,“冯督察年轻气盛,不大喜欢这种事情。”“你坐我的车去请他,我想他不会拒绝吧。”六郭志勇和冯庆功坐上龟田的车,一进街口,就望见离德新浴池和同义福货栈不远的一幢二层楼前,飘着一面绣着黑白相间八卦图案、镶着白边的杏黄三角旗。旗下是一临街的便门,门旁竖着一块牌匾,上边写着“坤居大师”字样,此处就是那位女真人的居所。这是一间临街的门市,进门就是客厅,正面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两人刚刚坐下,只见侧面一扇门的门帘一掀,走出一个浓妆艳抹,穿着紫云闪缎旗袍,足蹬高跟皮鞋的年轻女郎。看来,她就是那位被称为“真仙真道”的女天师。她妖娆妩媚,穿着时髦,完全是一副摩登女郎的派头,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女天师只管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眼睛不停地在督察的脸上打量。“你夜闯鬼楼,冲撞了一位白衣女妖,身上的阳气被女妖摄去,所以,你才魂不附体,罪深孽重,天师助你逐邪归正,去阴还阳,弟子有诚心吗?”冯庆功双目紧闭,女天师的声音在耳边轰响,又像来自九霄云外。“弟子要诚心合作,有问必答。小楼诡秘,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冯庆功闭嘴不语。女天师忽然改变了腔调,双眉紧蹙,两眼圆睁,声色俱厉:“好一个素衣女妖,盅惑人心,执迷不悟,妄以天师为敌,看剑!”女天师说罢宝剑一挥,直向冯庆功刺来,只见一道寒光,从他面颊闪过,接着又是一剑,边刺边念咒语,像是同女妖拼杀。又折腾了几分钟后,那女天师才收起宝剑,放下拂尘,跌坐到椅子上。一直躲在门旁,透过门帘的缝隙观察着屋里动静的郭志勇,忙回到八仙桌旁,呷起茶来。见他们出来,郭志勇打着哈哈道:“冯督察,女天师道术非凡,受益不浅吧。”女天师顾不得寒暄,忙着找人重新沏茶,并张罗着支起牌桌,准备打牌待客。没等大家坐定,大街上响起汽车喇叭声,接着司机推门进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龟田大佐吩咐,事情办完后,请局长和督察立即回到宪兵队去。”女天师也不强留,送他们上了汽车,看着汽车开出街口,她才换了一副面孔,快步跑回客厅,抓起电话,说道:“报告大佐,他根本就没有中邪……”七日本宪兵队。龟田大佐猛地回过身来,望着郭志勇和冯庆功,眼里射出逼人的光:“我准备今天晚上采取行动,包围鬼楼。无论是什么样的鬼魂,都不许有一个跑掉。”他走到郭志勇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既然这座鬼楼在阁下辖区,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到时,刘喜贵先生会配合你们行动的。”当龟田的目光转向冯庆功时,他露出关心的笑容,说:“你——督察先生,你很熟悉小楼的情况,过会儿由你来对小楼进行搜查。不过你放心,我将给你配备两名助手,他们都是研究鬼魂学的专家,你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午夜十二点,一队荷枪实弹、神色紧张的警察开进钟楼街。他们封锁了街道,并迅速包围了琉璃瓦小楼。一切按计划进行,当宪兵队的汽车开到时,包围工作已经就绪。繁星在夜空中闪烁,周围静悄悄的。小楼在黑暗中矗立,罩上更加朦胧、更加神秘的色彩。冯庆功看看手表,抽出手枪,向局长点点头,然后向小楼摸去。两个日本彪形大汉,一左一右,跟在他的后边。他们踏上方砖铺就的通道,穿过了丁香树丛,一会儿,三个持枪的身影就消失在小楼的阴影里。留在外边的警察,枪口对着小楼,心里忐忑不安。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也不了解自己今天晚上的命运,他们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小楼会突然蹿出一个索命的鬼魂来。局长郭志勇在树影下思忖,凭经验知道,他的属下卷进了不该卷入的案子。他知道龟田对中国警察信任有限,所以他从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情。在他的眼里,这座琉璃瓦小楼分明是一个蹲在暗处的魔鬼,随时会把谁吞吃进去。他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触犯那个貌似文雅,实则阴险的龟田。唯有那个刘喜贵,不慌不忙,不惊不怕,从这个岗哨查到那个岗哨,一会儿调动岗哨的位置,一会儿变换警戒方向,喝五吆六的。日本人不在,仗着龟田的势力,刘喜贵摆出一副太上皇的派头,使郭志勇老大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天空的星光渐渐稀疏了,夏日夜短,东方露出微光。这时,那个刘喜贵也显出焦急的神情来,并开始看表。他拨开树枝,向小楼观望一会儿,回过头来,向郭志勇示意,郭志勇只好带着警察,万般不情愿地冲进小楼。他们首先冲进客厅,客厅里空空的,没有异常现象,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大厅、佣人的房间,都没有留下他们三人的足迹。突然,从楼上传来恐怖的“妈呀”的叫声。郭志勇和刘喜贵立即向楼梯口跑去。几个已经上楼的警察正争先恐后地往下奔,正要上楼的警察愣在楼梯口,神情慌张,不知道是上去还是下去。另一些警察挤在拐弯处,乱成一团。他们两人拨开乱挤的警察,向楼上奔去。只见,楼上走廊里站着一个警察,正用手指着小姐的闺房,由于紧张,他张了几次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郭志勇推开吓傻了的警察,同刘喜贵一起,端着手枪,慢慢地向小姐闺房靠去。推开门往里一看,他们也惊呆了,只见冯庆功和那两个彪形大汉都倒在地板上。上前一摸,那两个日本特务已经僵死,冯庆功身上虽然还有点热气,但也昏死多时了。他们身上没有伤痕,没有血迹,面部表情也无异常……八深夜。小楼两端的街口,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宪兵队封锁,院子周围也布上了荷枪实弹的宪兵岗哨。整个钟楼街笼罩在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氛里,人人都十分紧张。龟田大佐挥挥手,冯庆功在前边领路,向小楼走去。因为小楼的每一扇窗户都配着厚厚的窗帘,在外边看来,小楼仍然一片黑暗,可一进门厅,却发现楼内所有的房间都灯火通明。让冯庆功惊讶的是,第一次他走进这座小楼时,救下来的那个被吓得昏倒的老佣人,此时正在门厅里等候他们,不过,老佣人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了。现在的老佣人,一扫之前那种颤颤巍巍的样子,动作敏捷,举止干练,年龄起码年轻了二十岁。他身旁站着一个士兵,那士兵向龟田行毕军礼,然后在前边领路,向楼上走去。那个老佣人表情冷漠,默默地跟在他们后边。来到小姐闺房,冯庆功径直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把它搬开,拉开暗门,露出一个洞口。他过去打开灯,眼前出现一个隧道,他第一个走了进去。隧道很宽,足以容纳两个人,冯庆功和士兵走在前边,其他人跟在后边。隧道走下去十几米后,有一个拐弯处,拐进去再走三、四米,迎面是一道大铁门。冯庆功打开闩着的铁门,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座钢筋水泥浇灌的仓库,里边整齐地堆着些木箱。打开木箱,里边装满了步枪和子弹。龟田大佐不动声色地查看着这些武器,然后回过身来,对站在一旁的冯庆功说:“很好,冯督察,你为皇军立下了大大的功劳,我会奖励你的。看来,他们把这些武器运进来时,通过小姐的闺房,是很费周折的。”“不,大佐阁下,这个仓库还有一个极为秘密的出口,我来指给你看。”在冯庆功的带领下,他们退出了仓库,在隧道的拐弯处停了下来。冯庆功敲着墙壁说:“阁下,这就是隧道的另一扇门。”龟田脸上流露出自负的笑容:“现在看来,既然已经查到了这座地下仓库,那么这座鬼楼的秘密,也到了应该揭晓的时候了。”接着,龟田开始对跟在后面的士兵下令:“按督察提供的情况,你们可以行动了,把通往院子的门扒开,用最快的速度迅速把这批军火装上车,不得耽误。”“是。”士兵敬礼后准备离去。“慢着,这是一次绝密行动,任何人都不许泄露出去。任务完成后,参加搬运军火的人员,都要在这里集合,我要进行保密训话,明白了吗?”“是。”士兵再次敬礼,然后跑步离去。龟田哼着鼻子,轻蔑地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别说现在周围那些荷枪实弹的宪兵,就算你们想逃出这条街道,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们有任何轻举妄动,那些周围巡逻的日本宪兵,都可以把你们杀个千干净净。”“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刘喜贵笑着说,“龟田大佐,一切都会按着您的安排,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完成我们的任务的。”“你……”龟田疑惑地张大了嘴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妨告诉你吧,也好让你败得心服口服。到时候,我们会把那些集合好的运送武器的宪兵们,关在地下仓库里,然后用我们的人代替他们把军火运走。”刘喜贵站起身来,把门打开。走廊里穿着日本宪兵队便服的牺盟会成员们,正守在各个窗口,手持武器,从窗帘的缝隙里严密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院子里,地下仓库的军火已经完全装上了汽车。参加搬运军火的宪兵们,都返回空荡的地下室,准备听龟田的训话。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一名宪兵,把留在驾驶室内的司机也喊了进去。街上,只有武装宪兵在站岗巡逻。十分钟后,一队排列整齐的准宪兵从琉璃瓦小楼里鱼贯而出,分别上了他们押送的汽车。同时,龟田大佐也在刘喜贵的押送下,钻进了汽车。在黑影中,一个穿着警官制服,脸上被蒙上了黑布的人被塞进一辆卡车。在小汽车的引导下,三辆装满军火的卡车驶出了钟楼街。当龟田的汽车通过时,站在街头担任警戒的宪兵小队长,还立正行了个军礼。只有那开龟田小汽车的司机后来发现,那个神气活现的龟田,是一个身材相貌和龟田相似的人装扮的,而真正的龟田大佐,已经被换上了警官制服,用黑布蒙上脸塞进了装军火的卡车里。不过,那已经是车队开出太原,而司机自己也被捆住手脚,小命掌握在刘喜贵手里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