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失败的抓捕西边的天际阴阴的,黑云只在天地相连的一条线上留下一丝淡漠的霞光。然而,毕竟只是六月的下午,毕竟大半的天空只有一层薄云,所以天还是很亮的。江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运动室里只有唐尧一个人,他赤着上身正挥汗如雨地击打着沙袋,每一次挥拳带动头部的摆动都会有汗珠甩出。他已经很累了,但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近乎疯狂地击打着。五分钟后,他累得倒下了。倒下的唐尧不停喘息着,除了紧盯天棚锐利的目光,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疲惫的。唐尧的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上午彭雪松局长训斥他的情形,一想到这个场面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局长训斥得没错,昨天下午的抓捕行动确实是自己的过失才流产的。他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只是不愿让人批评,宁可身上受累,不让脸上受热,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但今天他着实挨了批,而且是在支队全体会议上。躺了几分钟,唐尧从毡垫上缓缓爬起,走到墙边的衣架前拿起毛巾擦了头上、身上的汗水,然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回想昨天的行动……昨天上午八时,刑警支队忽然通知召开全队紧急会议。唐尧有一种预感,一定是有案子了。果然,会议很重要,局长彭雪松、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龙东山都参加了会议。霍支队长介绍了会议内容,原来,境外文物走私团伙的主要成员今天下午将在江城露面,这个人2000年在本省做下大案后潜逃到S国哈巴市,之后参加了当地最大的黑社会团伙,他们垄断哈巴黑市,进行走私、贩毒等犯罪活动。此人进入境内很可能与走私文物有关,这个会议就是布置抓捕行动。会议简单介绍了案情,传看了嫌疑人的照片,安排如何进行抓捕。唐尧极为专注地听着,当照片传到他手中时,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把他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会议很快进入尾声,但最核心的抓捕人员却没定,最后彭局长强调了行动的重要性和纪律要求,会议就结束了。唐尧很是纳闷,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最核心的内容,不宜让更多的普通干警知道,自己一个只参加工作一年多的小人物做好外围工作就行了。然而,接下来的事绝对让唐尧没料到。刚回到自己办公室。中队长王明就叫他到龙副局长办公室去,唐尧莫名地兴奋起来,他预感也许这次的核心行动会有自己的身影。唐尧猜对了,他果然要参与核心行动,而且是最最核心的一员,由他和霍兵支队长实施最后的抓捕。看着彭雪松冷峻的目光,唐尧心里不免有一丝紧张。“你们支队长说,你是全队功夫最好的,”彭局长开口了,“是这样吗?”唐尧转头看了看霍兵,支队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唐尧很干脆地说:“如果原来霍大队是最好的,那现在我就是最好的。”霍兵哈哈笑起来:“原来我是最好的!当年就是彭局也不是我的对手。”彭雪松也笑着说:“的确,我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不是你的对手了?”唐尧笑着默认了。“那好!”彭雪松说,“我们研究决定由支队身手最好的两人实施最后抓捕,你们支队长推荐你,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唐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怔之后立刻兴奋地回答:“愿意!我服从领导安排。”“好吧,”彭雪松说,“就这么定了,具体任务你们支队长会交代你的。”说完他起身走了。唐尧听完龙副局长和霍支队交代的任务后才兴奋地回到三中队的大办公室,对谁也没提起这个事。下午两点,各小组准时出发到指定地点布控,两点三十分,唐尧和霍兵一身便装来到他们的位置。那是江城最大的百货大楼的一层,唐尧坐在休息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装束看上去就像一个逛商场走累了的学生。霍兵扮作百货大楼的维修人员,在他对面五十米远的地方“修理”楼角的一个变电箱。三点整,耳机里响起了龙副局长的声音。“二、三组注意,目标出现,正向百货大楼接近,目标只有一人。”唐尧轻声回答:“明白!”就把目光转向了大楼的入口。耳机里不断传来各组确定嫌疑人位置的声音:“已进入第一层布控区。”“过十字路口,进入第二布控区。”“朝百货大楼正门走去。”“没有发现接头对象。”……唐尧紧张地听着,眼睛紧紧盯着百货大楼的正门,手里的书不自觉地放下了,扮装用的书包也放在了椅凳上。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就是他!”唐尧毫不费力就认出来了,小平头、国字脸、浓眉毛、尖鼻子,目光晶亮,脸色阴沉,“萧一杨,你跑不了了!”唐尧倒立剑眉盯住他,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看着萧一杨一步步走近,唐尧不自觉地迅速起身,向前迈出两步,“等等!沉住气!”唐尧耳边忽然响起霍兵严厉的话语,他下意识地停下来,转头朝霍兵方向看去。霍兵仍在那里“修理”着电器,侧向他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唐尧立刻冷静下来,暗自埋怨自己冲动。然而,情况还是发生了变化,萧一杨好像无意中向唐尧看了一眼,之后并没有走向滚动电梯,而是漫步朝远离电梯的化妆品专区走去,他并没有走入霍兵和唐尧的抓捕范围。唐尧心里一急又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两步,“别动!”耳机中霍兵的声音掩不住愤怒,话音刚落,霍兵已经站在了唐尧身边,他轻声说:“他已经察觉了,慢慢跟上去。”然后怒目看了一眼唐尧,说道,“你想用眼光杀死他吗?你就不能放松一些?!”唐尧冷静一下,慢慢向目标靠近,他一直紧盯着萧一杨,而霍兵却显得比较从容,在路过一个灯箱外露的柜台时,他还停下来和里面的服务员说了些什么。萧一杨始终没有逃出唐尧的视线,这时他已接近一层的后门。唐尧心情反倒放松了,他走向霍兵,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支队长,他已经进了死角,跑不掉了。”霍兵冷眼看了看唐尧,问:“为什么?”“除了从后门出去,其他路线我们都封死了,”唐尧自信地说,“而这个后门只通向一条死胡同。”霍兵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看见萧一杨已经走向后门,并迅速消失在门里。唐尧撒腿向后门跑去。霍兵一边跟上来,一边通过对讲机汇报这里的情况。唐尧冲出后门,看见萧一杨正向死胡同跑去。唐尧暗自高兴,这家伙不了解地形,他跑不了了。唐尧小跑着跟上去,他并没全力追赶。然而,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误判付出了代价。这条胡同原本是一条通往街区的路,由于市政建设,两边都起了高楼,因此在路尽头的两楼之间修起了一堵差不多四米高的墙,把原来的路封成了一条死胡同。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的死胡同,但萧一杨显然不是普通人,在这个近于绝地的场所,前有高墙,后有追兵,他仍是全速向墙冲去,好像要撞破高墙冲出绝地。让唐尧目瞪口呆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萧一杨冲到墙边,先是右脚蹬墙上蹿,接着左脚再次蹬墙,与此同时用手抠住墙缝向上两次倒手就扒住了墙头,然后一个侧身翻墙而出。唐尧也冲到墙边,也试着这样爬墙,然而两次都失败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吗?唐尧傻眼了。萧一杨就这么跑了,凭借他超强的敏锐和不可思议的身手逃脱了警察的围捕。之后,他未做任何停留立刻化装潜出国境,对入境的目的和可能到手的利益,他没做一丝的考虑。抓捕行动因唐尧的失误流产,这才有了上午全队大会局长的训斥。但唐尧就是不明白怎么就惊动了萧一杨,如果说没有料到他有如此身手是自己的大意,那么之前的暴露萧一杨是怎么察觉的呢?已过黄昏,唐尧感觉有点儿饿了,他穿好衣服,颓然走出运动室。外面,天更阴了,黑云覆盖了整个天空,空气潮湿闷热。唐尧抬眼向西边望去,一个个闪电划破苍穹,一场大雨就要来了。走进公安局食堂,里面已没几个人了,唐尧看看表,时间已是下午六点三十分。到了打饭口,里面的老王师傅快速盛了两个菜递给他,问道:“吃米饭还是馒头?”唐尧低沉着声音说:“来一个馒头吧。”“那哪儿够啊!”老王师傅带着几分埋怨的口气说道,“每次你至少吃四个,正是饭量好的年纪,多吃点儿!”唐尧没再说什么,他接过饭,低着头端着托盘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前背对着门坐下,木然地拿起馒头咬了两口就停下来,思绪又回到了案子上。“怎么不吃呀,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在唐尧耳边响起,他回过神儿来,看见局长的爱人技侦组的毛睿微笑着坐在他对面。“噢,是大姐。”唐尧苦笑着应了一句。毛睿笑着说:“情绪不大好啊,是不是还为昨天的事儿想不开呀?老彭批评你接受不了了吧?”“不是不是,”唐尧连忙说,“局长批评得对。我只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失误在什么地方。”“好样的!”毛睿赞道,“出了错能及时总结就好,你会是个好刑警的!”正说着,彭雪松局长也端着饭走过来。唐尧连忙站起来,叫了声“局长”就低下头。彭雪松一边放下托盘一边示意唐尧坐下,然后坐在毛睿身边。看着仍旧站着的唐尧,彭雪松说:“坐,坐,别站着呀。事儿太多,今天就在这里对付一口,”之后转向毛睿说,“你又可以偷懒少做一次饭了。”两人都笑了,唐尧也放松了不少。三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饭。彭雪松吃饭很慢,毛睿吃完后对他说:“小唐想不明白昨天的失误在哪里,你该告诉他才对。”彭雪松笑着对唐尧说:“情绪不高是这个想不明白呀,你们支队长光生气去了,没给你讲吧?”唐尧点点头,霍支队长不消气哪会给他说这些。彭雪松一边吃饭,一边说:“这次行动我们设了三个抓捕区:外围区、百货大楼正门前广场区和楼内核心区。我们判断萧一杨会在二楼的咖啡大厅与什么人会面,所以二楼和上电梯的一楼口是重点,除了你和霍兵之外,二楼还有四个我们的人,本来是安排你二人尾随他上楼后伺机抓捕的。”说到这里彭雪松停了停,表情也严肃了不少,“霍兵已经和我说了整个情况,之所以惊动萧一杨,是因为你的暴露。你的暴露有三处:第一,当你看见萧一杨进入大楼并确认是他之后,你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走了两步,我想那时你一定是紧紧盯着他,而且还是目露杀气吧?”彭雪松笑了两声,唐尧却愣住了,那时他一定是这样。“第二,”彭雪松接着说,“你的装扮是个学生,当你看见他的时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居然扔下了书包和书,如果你真是学生会这么做吗?在霍兵制止你,提醒你冷静时,也就是萧一杨有所怀疑向远离你们的化妆品区走去的时候,你又犯了第三个错误,你又急急地向他走了几步,如果萧一杨刚开始还是猜测,你的这个举动就证实了他的怀疑。”彭雪松吃完了饭,把托盘推到一边。他安慰唐尧说:“我们都低估了萧一杨,他非常警觉,身手超出了我们的预想,而且他对现场也是了如指掌,这个是你、也是霍兵的大意,你们都没想到,我们能提前勘察现场,抓捕对象也可能会勘察接头地点周围情况,从萧一杨出了后门直接跑向高墙就说明他知道那里是唯一能逃出我们包围的死角。”彭雪松点上烟,吸了一口,又说道,“萧一杨在国内杀了人,逃出国后一直在黑社会生存,他的敏锐和警觉性肯定非常高。你的暴露虽都不是什么大动作,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这是经验不足,年轻的代价。”一席话说得唐尧心服口服,他说:“局长,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好好磨炼的。”彭雪松点点头,看唐尧的饭还没吃完,他说道:“你快吃饭吧,不能遇到挫折就不吃饭啊!”说完他站起身和毛睿一起走出食堂。出了门,毛睿笑道:“你好像很喜欢他。”彭雪松会心地笑了。看着彭雪松和毛睿远去的背影,唐尧由衷地佩服。他完全释怀了,人不怕犯错,怕的是不知道错在哪里,不知道改正。二 奇怪的命案听到走廊里纷乱离楼的脚步声和霍支队长严厉的喝令,唐尧知道一定有什么案子发生了。他推开三楼最深处这间办公室的门向走廊那边看去,最后一个身影正隐入楼口,走廊里刑警们急促下楼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唐尧不觉叹了口气,他关上门走回办公桌前无奈地将手中的卷宗扔在桌上。霍支队长真是言出如山,让你整理卷宗不参与行动,你就得清理卷宗,休想干别的。真是无聊极了!他已经在这间档案室里关三天了,每天的工作就是翻阅整理以往的案件卷宗。唐尧知道这是对他上次抓捕失误的惩罚,要不霍支队长出不了这口气。面对枯燥的活儿,他试着从中找到乐趣,但除了一两件彭雪松局长亲自侦破的案子,其他案件都毫无技巧可言,而且这么大的江城市,三年间的刑事案件并不多。他曾听龙副局长说过,近三年江城刑事案件发案率下降了40%,而破案率却上升了30%,现在看龙副局长的话确实不假。今天唐尧开始整理挂案的卷宗,只有三十四份,他的工作快要结束了。正如唐尧所料,霍兵他们确实是出现场了,江城郊区发生了命案。上午九时整,霍兵带人赶到现场,他立刻分派了任务,三中队和技术组分头行动。一小时后,满头雾水的霍兵打电话给龙东山,向他汇报了案子的情况,并请龙东山亲自来现场。接完电话,龙东山觉得案子不简单,看来需要向局长汇报一下。他拿起电话正要给彭雪松打电话,彭雪松推门而入。龙东山站起身说道:“局长,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彭雪松长吁了口气说:“我知道了,市委领导已经打了电话。死者是个离休老干部。”龙东山拿起帽子,一边跟着彭雪松往外走,一边说:“霍兵打电话来了,看来案子不简单。”彭雪松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在前面快步而行。到了三楼楼梯口,彭雪松忽然看见在走廊尽头唐尧正背对着他们在那里伸展着胳膊,他停下来轻声问龙东山:“我告诉你们安排他整理卷宗,进展怎样了?”“还不错,速度挺快,就是情绪不高。”看着唐尧的背影,龙东山笑着说:“我看他是闷了,出来活动活动。”彭雪松说道:“带上他,让他也参与这个案子,多历练一下。”龙东山笑着说:“我看行,这小子很像当年你进支队时的样子,是个好苗子。”龙东山的话虽有些卖老,但并不为过,他比彭雪松进刑警队早,年龄也大了彭雪松一岁。龙东山说完就转向唐尧。唐尧好像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并没注意到两位领导下楼。龙东山喊道:“唐尧!”唐尧一抖,下意识地大声回答:“到!”然后转过身。看见是两位局长,他快步跑过来向两人敬礼。龙东山问:“你在干吗?怎么不好好在办公室整理卷宗啊?”“我一直在整理,坐了半上午有点累了,出来活动一下。”唐尧回答。彭雪松插口问道:“进展如何?有收获吗?”“已经清理完大部分了,很有启发。现在开始清理挂起来的案子,暂时没什么发现。”“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去吗?”彭雪松笑问。唐尧眨眨眼说道:“我想您是要出现场吧,一定出大案了。”彭雪松向龙东山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唐尧问道:“你怎么知道?”“分析的,”唐尧说,“一个小时前,霍支队长带人匆忙出去了,应该是三中队和技术组全体。这种情况不是有案子,就是局里有统一活动。既然没通知我,说明不是局里的统一活动,那就只能是出案子了。”说到最后,唐尧失落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彭雪松也听出唐尧的不快,他问:“想参与一下这个案子吗?”唐尧本来低着头,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满脸喜色地说道:“想!”彭雪松什么也没说就朝楼下走去。看唐尧还呆站着,龙东山推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干吗?走吧,傻小子!”唐尧痛快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下楼。楼下,彭雪松的车已停在那里,三人上了车。彭雪松只对司机说了声去市郊,就转头对后面的唐尧说道:“那些挂起来的案子你怎么处理的?有没有值得注意的案子?”“都做了归类。有三十四份卷宗是挂案,共三十八个案子,其中盗窃案十二卷,并案三件,就是十四个案子;杀人案两卷,四个案子,三件是并案处理的;抢劫案八件,走私案四件,纵火案一件,另外七件是殴斗伤害案。”唐尧说,“那件连环杀人烧尸案很值得研究,另外就是那四件走私案尽管看起来普通,但我感觉案子的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彭雪松笑了,他什么也没说,但龙东山知道,他非常满意。十点,彭雪松一行到了案发地点市郊十二委的平房区。在发案那栋房的路口,他们下车穿过围观的人群朝案发地走去。霍兵迎出来介绍情况——他们八点三十五分接到报案,九点十分赶到现场,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死者是个离休老干部,叫刘万川。现场保护得很好。”霍兵引着彭雪松走进屋子。看技术组已经完成现场勘查,彭雪松示意其他人都出来,自己一人留在屋里。屋子不大,也就四十平米左右,老人俯卧在地中间,彭雪松走过去,翻动了一下。死者的整个咽喉几乎全被割开,鲜血喷溅了很远,两米外的墙壁上溅满了血,死亡原因不言而喻。客厅和卧室、厨房一切物品摆放整齐,看来没有搏斗和被人翻动过。看完这些,他走出房门,指定龙东山和唐尧再进一步勘察。当唐尧经过时,他轻声说道:“你要全面仔细地检查,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唐尧应了一声,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快步走进屋子。彭雪松向其他人员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就站在门口看着手下忙碌着。两小时后他们回到刑警支队。第二天下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在刑警支队三楼召开,彭雪松、龙东山和负责案件的三中队、技术组全体人员参加了会议。龙东山指定三中队队长王明先发言。王明还是他一贯皮笑肉不笑的风格,先是打个哈哈才开始说话:“啊!哈哈,死者嘛,叫刘万川,男,七十八岁,是五八年的转业官兵,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90年以处级待遇离休;他嘛是个鳏夫,妻子去世三十多年了,一直没再找;嗯,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上海。据邻居反映刘万川性格随和,人缘很好,平日喜欢养鸟养鱼,也喜欢钓鱼;爱喝茶喝个小酒儿,偶尔抽点儿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也没啥仇人。这个,他生活节俭,经济来源只靠工资,也没啥积蓄。身体很好,啊,这个,生活很有规律,早上遛鸟,中午午睡,晚饭一般都喝点酒,但不多,啊,平时的活动嘛主要是钓鱼。死者是俯卧,咽喉和颈部右侧动脉都被割断了,是啊,从伤口上看像是杀猪刀之类的利器所伤。伤口从右到左几乎布满整个颈前部,啊,而且只有一刀,以此我分析呀——凶手可能身高力大,也许还会个武把抄儿,啊!“但现场呢,没有搏斗和翻动的痕迹,死者衣兜里的二百块钱和橱柜中的二千一百元现金都在,这个,抢劫杀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现场的院门、屋门都没有撬损的痕迹。现场除了死者的指纹,也没有他人完整的指纹,也没有脚印和其他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物件,我可以肯定地说,啊,凶手啊杀人后精心清理了现场。”说到这儿,王明那张多变的脸显出为难的苦相,“这个案子吧,凶手的杀人动机难以确定。据邻居们反映老人随和,啊,从不与人争讲,仇杀的可能性很小;他不是有钱人,也没人见过他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不大;他很少参与社会活动,也不是好事爱问的人,如果说是为了啥事杀人灭口,也不大可能;老人被害前这段时间生活中、情绪上都很正常。所以,很难确定案发原因。”王明说完摊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王明嗯嗯啊啊汇报时,彭雪松一直拄着头闭着眼睛听着。听王明说到这儿,他不觉问道:“就没有一点凶手的线索吗?”王明勉强答道:“嗯,这个,很少,凶手嘛!应该身高力大,狡猾,反侦察能力强,啊,作案后冷静清理现场,从容离开,说明是个老手。”“案发时间呢?”彭雪松还是那样慵懒地问着。“大约在前一天夜里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这是技术组确定的。啊,我们调查了,这段时间没人发现死者家有什么异常。”“还有什么?”彭雪松问,他的语气明显变了,对这样浮皮潦草的勘察和分析,他当然不满意。每每这时彭雪松总有一种人才难觅之感,自己不能总是冲在一线吧?倒不是自己没这个精力了,主要是必须培养几个像样的人才。“我们这里就这些了,是吧?”王明说完挤着笑容看了唐尧一眼。他会前并没问唐尧有什么发现,在他眼里唐尧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彭雪松没再问他,他让技术组汇报尸检情况,技术组把老人身高、血型等基本情况,胃里食物残留、死亡原因、伤口印记深度、流血喷溅量等情况逐一进行了说明。彭雪松更严肃了,他眯起细眼直盯着王明,问道:“你打算从哪里入手办案?”王明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嗯,这个嘛,我们打算从排查老人最后接触的人入手,希望能发现新线索。”王明的答复等于没说,彭雪松忽然想到了唐尧,他冲着唐尧说道:“唐尧,你不是也勘察了现场吗?还有你们,”他指着其他几个干警说道,“都说说。”其他干警都说他们没直接勘察杀人现场,外围调查的情况都已经向中队长汇报了,没有其他意见。唐尧坐在那里很着急,他很想说说自己的发现,但王明刚刚的眼光让他胆怯,而且,如果他说出自己的发现和意见会使王明很难堪,他犹豫了。彭雪松说话时一直盯着唐尧,其他干警回答时,他的眼光也一刻没离开唐尧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知道唐尧肯定有所发现,只是碍于王明的面子没说。“小小年纪就这么世故,这么瞻前顾后怎么行,必须触动他一下。”想到这里,彭雪松问道;“唐尧!你在那儿想什么呢?你也勘察了现场,不能一点发现没有吧?”彭雪松的话虽然严厉,但唐尧明白这是局长在鼓励他发表意见,他必须说出自己的观点。“有些发现,局长。”唐尧干脆地答道,这才是他的性格。“我认为凶手是一个用烟嘴吸烟的左撇子。”话音一落,屋里立刻发出一阵私语声。王明惊讶地看着唐尧,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彭雪松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说:“谈谈你的理由。”唐尧镇定了一下自己,说道:“案发现场的茶几上有茶具和两个杯子,一个烟灰缸,尽管都被擦拭过,但我在烟灰缸的边缘上还是发现了很细小的黄色油渍,因此我又检查了茶几面,又发现了两处。技术组帮我做了分析,确定是烟油渍,这种烟油渍一般都是在反复使用的烟嘴里才有残留。而我询问死者的邻居,他们都肯定老人从不用烟嘴儿,在死者的身上和家中也没发现烟嘴儿,所以我肯定这个烟油渍是凶手和老人聊天抽烟后留下的。他可能有抽完烟下意识地用力吹吹烟嘴的习惯,吹烟嘴溅出的油渍点儿落在了茶几和烟缸上。这也能说明凶手与老人相识。”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唐尧接着说道:“为什么是左手呢?这点我是从死者喉部的刀伤和墙上喷血点的位置分析出来的。死者颈部左侧动脉被割断,总的看刀伤是右浅左深,右细左宽,这是由右向左、向后勒才会形成的刀伤,所以我判断凶手是趁老人起身到后面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从后面用刀勒杀了老人。”王明很不屑地摇摇手反驳道:“在正面,是吧,用右手持刀从右向左划过,不是也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吗?”唐尧说:“是可能,但这个现场的情形不会是正面持刀。第一,死者是俯卧在地中间,如果是正面中刀他会仰面倒地或者侧卧在地;第二,从墙上血喷溅的情形可以看出,血在喷溅过程中没受到任何阻挡,面积很大,如果凶手是正面出刀,那他一定是在墙壁与老人之间站立,就会有一部分血溅到他的身上,墙壁上血喷溅的部位就会出现一个空白的部分;第三,死者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刀伤的位置在他身高一米四八的高度,而墙上溅血点最低的位置也有一米七五,最高处达到两米多,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割断死者喉咙之后曾短暂地抓着死者的头发向后扳着,使伤口产生了一个向上的喷血仰角。因此,我断定凶手是在后面左手持刀勒杀了老人。”彭雪松向唐尧投去赞许的目光,他赞道:“分析得很有道理!你的分析大大降低了我们的排查范围。对于案发动机你有什么看法吗?”唐尧红着脸说:“这个没有,就像我们队长说的那样,这个案子很奇怪,看不出作案动机是什么。”彭雪松说道:“没有动机的案件是不可能的,我们还要仔细研究,再进一步勘察现场,了解死者生活细节,要深入调查死者的历史背景,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另外,通知死者的儿子,让他尽快赶回来。”会议结束了,唐尧展示了他的侦破天赋,然而他并不开心,因为,他想到了“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句古话。三 案发动机这天上午,唐尧忽然接到彭雪松电话,让他陪同再次勘察刘万川被杀现场。唐尧欣然领命,当他兴冲冲走下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大门口彭雪松的车等在那里,车上只有龙东山坐在后排,唐尧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太明显了,这是领导看重他。一路无话,十五分钟后,他们到了现场,两个民警已经等在那里,他们向彭雪松敬礼问候,就打开门守在外面。屋里已经收拾得一切如常,只有地面上用红色的粉笔画出了老人被杀俯卧的图形。彭雪松环视了一下房间,对龙东山说道:“你检查这间客厅,我和唐尧检查卧室。”说完,他带着唐尧向后面卧室走去。推开卧室的门,可以看见靠东墙安放着一张木床,床的南面是窗户,窗与床之间有一米多的空间,那里摆着一张小学生用的那种单人的书桌,桌上除了一盏污渍斑斑的台灯别无他物。西墙边安放着一个很大的长方形鱼缸,各色的金鱼游弋其间,怡然自得。鱼缸的北侧,北墙和西墙形成的角落里放置了很多渔具。彭雪松戴好手套走过去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就停下来,他感觉这里不会有什么发现。当他回过身看见唐尧仍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时,说道:“还站着干什么,检查呀!”唐尧应了一声但没动,他的眼睛仍紧紧盯着东墙。彭雪松走过来顺着唐尧的目光看去,东墙上有一幅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幅画也立刻引起了彭雪松的注意。那幅画大约有三米长,但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宽,呈窄窄的一条,几乎横贯了整个东墙。画卷呈土黄色,像牛皮纸一样,画面纹路清晰,远近景物,栩栩如生。看上去画已经很有历史了,但一看便知不是什么珍品。唐尧专注地看着画,嘴里喃喃地自语道:“感觉不大对劲儿,哪儿不对呢?”彭雪松端详了良久说道:“位置,挂画的位置不对!”唐尧立刻醒悟,说道:“对对!是位置不对,挂得过低了。还有,这画的挂法也不对,好像画不是想长期固定在这里,而是准备随时拿下来似的。”画的两头有画轴,由于画身过长,在画正中间上下各有两个点用红色绒线与墙体固定。彭雪松到床两头,分别看了画轴上固定的线绳,很显然,北侧的绳头很久未曾解开过,而南面的肯定常常被解开。彭雪松让唐尧把床搬开。唐尧搬起床向外拉。彭雪松解开南侧的画卷绳头儿卷画。搬开床,床下的一个纸箱子立刻吸引了唐尧。他打开箱子,见里面还有一个不大的上了锁的木箱。唐尧不觉一愣,心想里面装的什么呀?这么一层层的。他拿出上次勘察现场找到的老人的一串钥匙,试了三把才打开箱子。里面有一条丝巾,一条棉质毛巾,一把不大的钥匙,还有两个很小的玻璃瓶,唐尧拧开闻了闻,一瓶是机油,一瓶应该是植物油。唐尧正疑惑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他听见彭雪松叫他。彭雪松已经把画卷到了中间,他把卷起来的画固定在中间两个固定画的钉子上。彭雪松说:“我看了刚才解开的绳结,不说是经常解开,也不是那种很久都没解开过的绳结。而那边的肯定很久没动过。”唐尧想了想说:“这说明画的南头经常解开放下来,而不是整个画经常取下来。”接着唐尧一惊,“是画面底下有什么东西需要经常看!”彭雪松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再把床搬开一些,半弯着腰,仔细检查画面底下的墙面。很快他们发现,墙面上有一个约1.5米长、15公分宽的长方形印记,像是有人特意在墙上画了这样一个四边形。在四边形的最北头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突起引起了彭雪松的注意,他用手抠了一下,一小块水泥应声而落,秘密显露了。唐尧喊道:“钥匙孔!”两人兴奋地对看了一眼,彭雪松说:“看来这是个暗格,里面一定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钥匙在哪儿呢?”“我知道在哪儿!”唐尧说着走到刚刚打开的木箱旁,伸手拿起里面的钥匙说,“肯定是这把钥匙。”彭雪松拿过钥匙插入钥匙孔向右一拧顺势一拽,只听“咔嚓”一声响,墙面上一个暗门打开了。唐尧一阵欢呼,里面是一个一米五左右长、十几公分宽、不足十公分厚的方形红木盒子。外间,龙东山听见里面唐尧的欢叫声就知道有新发现了。他走进来,看见彭雪松正从墙里取出一个红色的木盒子,他问道:“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彭雪松一边回答,一边打开木盒子,“很轻,不像有东西的样子。”果然,盒子里空空如也。唐尧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说道:“白忙活了!”“不白忙!”彭雪松微笑着说道,“起码知道作案的动机了。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很珍贵,凶手杀死老人肯定是因为它。”龙东山点头同意,但会是什么东西呢?这件物品应该是长条形的,不会很重,不然这样的盒子承载不了,应该很珍贵因此才这么精心收藏。唐尧低头思索的时候,彭雪松开始检查这只木盒子。盒子里明显有三个支撑点,从支撑点的大小看,上面的物件最宽也不过四五公分。彭雪松把盒子递给龙东山和唐尧看,他凝眉说道:“这么窄长的东西会是什么呢?”龙东山看了看说道:“会不会是刀剑、长笛之类的东西?”唐尧忽然想到床下发现的箱子,他拿过来指给彭雪松看,他说:“我觉得是刀剑之类的东西,您看这丝巾、毛巾,还有油,能做什么用呢?毛巾和丝巾应该是擦刀剑用的,油是为了防锈的。”彭雪松一拍唐尧说道:“分析得对,一定是刀剑之类的东西!需要时常擦拭、防锈。”龙东山说道:“看来可能是一起文物引起的杀人案。”两天后,死者刘万川的儿子刘四平从上海赶回江城。处理完老人后事,他来到公安局,彭雪松、龙东山、王明、唐尧接待了他。刘四平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知识分子,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学任教。简单介绍了案情后,刘四平开始讲述老人的经历。“我父亲是老八路,抗战后随部队出关,参加了解放战争,一直在四野的部队,后来还参加了抗美援朝,但因身体原因1952年就回国了。1958年他以副营级身份转业到北大荒参加边疆开发建设。我父亲是个老实人,平时不爱说话,但遇到说话投机的人,他也会滔滔不绝。当兵时,按他的表现和战功早就该提拔了,但他不愿当官,所以后来很多不如他的人都比他的职位高。他说过,抗战时他的一个通信员解放的时候都是师参谋长了,而他转业时还是营职,他也不在乎。”说到这里,刘四平激动起来,他流着泪说道,“‘文革’期间,我母亲去世,但我父亲一直不找,他说有后妈就有后爹,不能让我受后妈的气,所以一直是他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文革’后期,我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就一直在上海定居。我几次要把他接过去和我们一起生活,但他就是不同意,他说不适应那里的气候。说实在的也是我不敢强迫他,我对父亲一直心存敬畏。”刘四平泪流满面,他说不下去了,这是一个伟大的父亲和一个孝顺的儿子。彭雪松把面巾纸递给他,轻声安慰了几句,他说:“刘教授,你别难过,我们一定全力破案,还你一个公道。”刘四平不住地说着谢谢。彭雪松问:“你父亲是不是有一把刀剑之类的古物?能说说这方面的情况吗?”刘四平明显一惊,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彭雪松从办公桌下拿出那个盒子,说道:“我们在你父亲的卧室找到了这个。我们分析这应该是装刀剑之类东西用的。”刘四平点点头说道:“我来也正是想跟你们说这个事。是刀,武士刀。”他开始讲起武士刀的来历,“抗战时,我父亲在胶东军分区某部,大约是1943年的时候,我父亲是一个独立团的连长。在一次战斗中,他们连负责阻击,阻击了一天,连队能打仗的就剩下十五人。任务完成后,他们在撤退途中遇到了十一个逃跑的日本兵。本来他们可以不管的,但我父亲下令打,结果虽然消灭了这十一个日本兵,自己也只剩下了五个人。就是在这次遭遇战中,我父亲缴获了一把武士刀,那是一个中佐的佩刀。战后军分区为了表彰我父亲就把这把刀奖励给他。我父亲一直非常珍爱这把刀,倒不是因为刀的价值,而是因为那次战斗。他很少拿出来给别人看,因此,江城除了他的几个已故的战友没人知道他有刀。‘文革’时,有人要我父亲交出刀,为这红卫兵还抄了我家,但他们没找到。那时我也不知刀藏在何处。1992年,我回家探亲,在我要走的晚上,父亲取出刀,那是我二十年间第一次看见那样东西。那天晚上,他教我如何保养刀,并嘱咐我一定保存好,他要把刀传给我,让我带走。我同意了,主要是我觉得刀肯定价值不菲,我想把刀带到上海找人鉴定一下,鉴定后再把刀送回来。”“我回到上海找专家鉴定,结果出乎意料!这把刀居然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按我们的朝代计算应该是明朝嘉靖年间就有了,在刀鞘上有‘斩倭’两个汉字,还有‘织田总介’几个日本字。联想到当年被我父亲他们击毙的那个织田中佐,专家分析说这可能是明代日本倭寇的武士刀,是日本织田家族的佩刀,曾被抗倭将领缴获,但后来又回到了织田家族手中,一直流传至今。专家根据刀的保存情况和历史年代分析说这把刀可谓无价之宝,并且很可能是雌雄两把。当时是1992年,如果那时候把刀出售,他们预计可以卖到二百万。”屋里几个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刘四平接着说:“知道了刀的价值后,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是不是再把刀送回来,想到我父亲那样珍惜这把刀,而且珍藏得又那么好,我最终决定还是把刀送回来。但交给父亲时,我并没告诉他刀的价值,因为我知道,就是他不知道刀的价值也会极为小心地珍藏它,绝不会轻易示人,因为这把刀能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历史和那些死去的战友。可是……可是怎么就……”刘四平又落泪了。彭雪松问道:“你觉得你父亲肯定不会把刀的事情告诉别人吗?还有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把刀?”刘四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肯定没人知道了。当初知道我父亲有这把刀的人都是他的战友,在江城就三个人,‘文革’时被批斗死了一个,另外两人当年红卫兵揪斗他们时,他们都没说出刀的事,何况现在两人都去世了。如果说我父亲主动把刀的事情告诉别人我想也不可能,你想,二十年时间,他连我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别人呢?而且那次鉴定之后我虽没说刀的价值,但我却一再叮嘱他不要让别人知道有刀。所以,我想他不会告诉别人的。”彭雪松开始沉思起来,龙东山、王明和唐尧分别问了刘四平一些问题,但得到的回答都没什么价值。四 蛛丝马迹武士刀失窃案发案一周了,彭雪松仍旧没得到案情取得进展的汇报,但他知道刑警队肯定是全力以赴,他该去看看了。走进刑警队大楼,刚到二层,彭雪松就听见一阵争吵声。他放慢脚步,到了三楼楼口索性停下来,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咯咯,呵呵,自以为是了吧,小子,你才吃几天干饭呀?数数,你自个儿数数,你懂得几个问题呀?”是王明带着嬉笑的数落声。“没吃三天素,就想上西天啦!”里面不知夹杂着谁阴阳怪气的奚落声。听到这些彭雪松不觉皱眉,心想这个王明,人品能力一般,嘴倒是够尖刻的,当初他怎么当上的这个正科级的中队长?他怎么能带好一个中队呢?“队长!到底懂几个问题我自己会数的。但这个线索值得查一下,请你考虑考虑给我派个人,查查没坏处!”是唐尧压抑着愤怒的争辩、建议声。“嗬!还给你派个人,接受你领导呗?”王明冷笑斥责着,“你当你是啥呀,啊?你给我整明白了,你现在就是个小刑警儿,你想查哪儿就查哪儿呀,你还没那个资格!是吧,别领导夸你两句儿就找不着北了。实话讲了,你那点儿玩意还嫩着呢。我知道,你唐警官将来会是将军、是司令,可你眼下还是我手下的兵疙瘩,你现在只需要给我学会服从!”彭雪松听明白了,这几句话明摆着是有所指的。里面,唐尧可能还想争取一下,但彭雪松已经看见王明摔门出来了。彭雪松朝他走去,王明也正好转向他。看见彭雪松,王明略显尴尬,但一瞬间他就满面笑容地迎过来:“嗨呀,是局长呀!您来啦,快请快请,去我办公室,去我办公室。呵呵,早想跟您汇报汇报工作了,您咋自个儿来了,你看看我这……”彭雪松笑着摇摇手,说道:“我就是来看看。训谁呢?我好像听见你在批评谁似的?”王明干笑了两声含含糊糊地说:“没啥没啥,办案子的事儿,小事儿,有不同意见,啊!争论了几句。”彭雪松没再问,他说:“二楼好像没人啊?三楼就你们几个吗,都去哪儿了?”王明回答道:“啊,是呀是呀!这个,龙副局长呢带着一队,啊,霍支队带着二队都去查案子了。我们三队也是刚刚回来,啊,刚回来,正查武士刀案呢,很有收获,嗯,有收获。”彭雪松不想听王明絮叨,也没去王明办公室而是走进王明刚出来的那个房间。里面唐尧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另外两个民警坐在桌旁低声交谈着,看见彭雪松进来两人站起身叫道:“局长!”彭雪松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就把目光转向了唐尧。唐尧这时已转过身向他敬礼了。彭雪松一眼就看出唐尧的不平和委屈,但他不想直说,问道:“分析案子哪?情况怎么样?”说完就坐下来掏出烟,王明赶紧拿火机给他点上。彭雪松分烟给几个人抽。到唐尧时,唐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点燃抽了一口就咳嗽起来,他不会吸烟。彭雪松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但又不能直接问,于是他先从当前的案子入手开始了话题,他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吗?”王明抢着回答道:“有有,有啊!我们正在排查每一条线索,因为案子定性为熟人作案嘛,所以,我们把重点,啊,放在了老人经常接触的人身上,现在在排查他的邻居,了解了很多情况。另外,我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人排查作案凶器,技术组说作案工具是杀猪刀之类的单刃尖刀,我看一定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彭雪松平静地听着,但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够的,而且也耗时费工,即使有所发现也不可能得到直接的线索。他想起了唐尧在案情分析会上说的话,但因为刚才的争吵彭雪松不好提这个话题,毕竟王明是唐尧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能明确表态支持唐尧的。于是他问道:“还有没有其他想法?”王明一阵犹豫,但还是说了:“啊!这个这个,唐尧有个想法,但我感觉还不够成熟,啊,不够成熟,我考虑等排查完这两条线之后再考虑考虑。”“什么想法?”彭雪松还是看着王明问。“呵呵,也没什么。”王明敷衍道,“就是小唐想去了解一下死者钓鱼的情况。”“哦?”彭雪松显出好奇的样子,他转向唐尧问道,“怎么想到这个?这不也是了解老人接触的熟人关系吗?没什么新意嘛!”彭雪松看似否定唐尧的话,实际上是婉转地支持唐尧,既然刚刚王明还说排查老人的邻居,也就是排查老人常接触的熟人,那为什么不能让唐尧查查经常和老人一起钓鱼的人呢?熊毕林走完这段路程的一半就已经汗流浃背满身泥水了,但他顾不上这些,依旧跟头把式地向前走着。这两天刚下了雨,本就高低不平的田埂更加湿滑。又一趔趄滑进池田,熊毕林索性坐在池埂上,他喘息着向前方看去,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他还要走很远,走到另一个对他而言必须经过的鬼门关。他又侧头向左边看去,一里多远的地方就是公路,公路上车流滚滚。想到那里平坦洁净的水泥路面,想到如果能走在那样的路上,熊毕林真是渴望、羡慕,他就呆呆地望着那条路,甚至产生了放弃的想法。这样沮丧和怯懦了几秒钟,求生的欲望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心:不!不不,我决不能放弃,我受的罪已经够多了,我要活下去!想到这里,熊毕林猛地站起身,抱紧箱子再次向前走去。忽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令熊毕林一惊,他转头又向公路方向看去,六七辆警车鸣叫着、呼啸着向前开去。难道是发现了我吗?熊毕林想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别的事。这样狐疑着、猜测着,熊毕林又向前走了一小时,他的前方被一条大壕阻住。那是一条水利主排干,有三十米宽,十几米深,时值丰水期,里面满是湍急的流水。他不会游泳,想越过壕沟,也就是避开南面的关卡直接向西逃出绝地是绝不可能的。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他看看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多,熊毕林忽然感觉又渴又饿,他需要找点吃的,休息一下了。他向四周看看,北面两里左右有个水稻户的窝棚。他暗自高兴,转身朝窝棚走去。走到窝棚跟前,里面静静的,熊毕林轻声问道:“有人吗?”里面没人应声。他推开半开的门走进去,里间只有一个人仰面睡在土坯炕上。熊毕林悄悄退到外间,掀开锅看看,里面只有一些水,他又揭开锅台上的盆,里面有半盆米饭,熊毕林惊喜地抓了一把饭塞进口中。他已将近二十个小时水米未进了。他不能在这里多停,必须马上离开窝棚,避免惊动任何人。熊毕林端着饭盆,拿了一把勺子,把厨架上的一碗炖豆腐倒在饭盆里,转身就走。然而,这个偷惯了价值连城古物的大盗,竟然会因为偷一口饭食而慌乱。出门时他碰倒了一把倚在墙边的铁锹,锹倒下正好砸在一个破铁盆上,发出“当啷”一声响。熊毕林暗自懊恼,心想可别惊醒里面的人,然而里面的人还是醒了:“谁呀?谁在外面?”里面那人问道,接着熊毕林就听见起身的声音。这时,熊毕林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这个决定让他落入法网。听到里面人起身,熊毕林拔腿就跑,他本可以冷静地藏在门边,等那人出门时打倒他,可他做贼心虚选择了逃。里间出来的稻农看见一个人背着长箱子,抱着东西向前猛跑,他以为来贼了,就抄起铁锹,一边大喊着抓贼,一边追上来。慌不择路的熊毕林跑的方向偏偏是南面的公路,不足三里外就有八九辆警车停在那里。这样一前一后跑了有五百米,稻农声嘶力竭的喊骂声和两人追逐的情形,被路上的公安发现了,他们快速做出反应,有六个人冲下公路,蹚过路边排水沟,从正面呈扇形包抄过来。熊毕林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完了,绝无逃跑的可能了。他停下来喘息着一边回身看着追来的稻农,一边伸手抓起盆里的饭一把一把往嘴里塞,那稻农跑到熊毕林跟前六七米就停下了,他高声呼喝怒骂着却不敢上前。几分钟后,警察到了,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走到熊毕林身后,厉声说道:“把手抱在头上!慢慢转过身!”熊毕林仰天大笑,他并没抱头而是端着饭盆缓缓地转过去。看到熊毕林,对面的警察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是你!熊毕林,你还想跑出地球吗?!”说完,他抽出腰间的手铐走上前铐上熊毕林,扯着他就走,留下满脸迷惑的稻农呆站在那里。尾 声熊毕林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日本交流团带来的织田家族代代相传的雌刀,让他记起儿时看到的刘万川的雄刀,他立刻设法盗取了雌刀。之后来到江城对刘万川说出了雌刀的事,并约定到刘家对照。刘万川对故人之子毫无防范,在熊毕林出示了雌刀之后,他主动拿出雄刀对照。然而,他没想到会遭遇杀身之祸。其实,熊毕林错了,即使他向刘万川要这把刀,使双刀合璧,老人也会答应。到江城之后,熊毕林立刻联系了老客户萧一杨,交易双刀。但由于国内公安机关的严密监控,萧一杨现身江城就被监控,如果不是唐尧的失误,萧一杨也会落入法网。武士刀案成功破获,唐尧展示了他的侦破天赋。之后,唐尧又成功破获了三年未破的连环杀人烧尸案。然而,他心中仍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萧一杨还没归案,不抓到他,这个阴影永远挥之不去。